隋朝大将杨素平定了南方叛乱,他的军队气如长虹,扫过江苏、浙江、福建,按理说可以继续南下,一直打到南海边,但实际上他并没有这样做。
岭南的广东广西情况特殊,那里有一位非常善于在乱世中做选择题的夫人,据说她是革命音乐家冼星海的祖上。隋军不下岭南,是对她显示出善意和尊重,同时也是敬畏她在那里的巨大影响力。
据史书记载,冼夫人,应该说冼姑娘生于公元522年,老家是宋康郡,也就是今天的广西知䔈县。她家是俚族上层,俚族是今天壮族人祖先的一支。冼姑娘从小就很聪明,脑子好使点子多,带着家族武装打仗,那么多男人都听她的。少数民族一般都没有汉族那种大男子主义,你身份贵重,你又有本事,那么你是小姑娘我们也服从。类似情形在评书里有过,穆桂英应该不是汉族人,至少也是混血儿,而她就是穆柯寨的真正灵魂人物;同样的,还有能够吃定薛刚的樊梨花。
女人要么不懂政治,要么就是天生的政治家,冼姑娘属于后者。她不是一味地打打杀杀,而是该打就打,该笼络就笼络,越来越有影响力。把她放在唐代宫廷,绝对是又一个武媚娘。
当地各民族,世代仇杀械斗。你这个部落杀了我这个部落一个人,那么我们就要杀你们一个人;上次打群架我们死了十个人,好,过几天我们再约架,直到我们干掉你们十个人。就这样冤冤相报,疙瘩越结越死,最后成了一种不可更改的风俗。甚至男孩子的成年仪式,就是去敌对部落砍一个人头回来。
冼姑娘的哥哥冼挺有两重身份,在当地他是世袭的部落首领,在朝廷那里他又是堂皇的南梁州刺史。既是朝廷命官,也是地方豪强,有钱有兵,到处劫掠。地方小土豪忌惮他的官家身份,官家又在乎他的地方豪强标签;你去告官,他就是官;你去找头领,他就是头领。两头都拿他没方法,岭南一带被祸害得很厉害。
但是就像薛蟠听薛宝钗的,冼挺也听妹妹的。冼姑娘反复规劝,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最后愣是把她这个野牛哥哥给劝住了。其间话术,无非是武装打劫虽然过瘾,毕竟得的是小财,而且有被愣头青砍一菜刀的风险,不如保境安民,体体面面地享受进贡和租赋。
冼挺虽然横,却并不傻,渐渐也意识到南梁州刺史和俚族首领的身份,用好了就是摇钱树,大可不必亲自去收保护费,于是改弦更张,开始放弃暴力巡游,这就给百姓带来莫大好处。大家都知道这是冼姑娘在背后推动,莫不感恩敬佩,从广东广西一直到海南岛,好几千个洞的部落都归附了她。
这么好的一只凤凰,不能一直单飞吧,总得有条小龙配上吧。梁武帝大同年间,罗州刺史冯融注意到了这个冉冉升起的女首领。
冯融不是本地人,他是中原汉族,祖先冯跋曾经在十六国时期建立北燕。公元436年,北燕被北魏消灭,末代君主冯弘投奔高丽。为了双保险,冯弘派冯融的祖父冯业带着三百人,走海路投奔了南朝宋,整个家族被安置在广东新会一带。冯弘后来在被高丽国王杀死,带去的族人渐渐凋零,而南下的这支却在山高皇帝远的岭南繁盛起来。鸡蛋果然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从冯业到冯融,三代都是高凉太守,当地世袭高官。南朝的地方实力派,一直有世袭惯例,更何况这么遥远的地方,不应该轻易动摇一个已经扎根的家族,那样于公于私都不利。
冯融的儿子、高凉太守冯宝男大当婚,当爹的深思熟虑,决定亲自做媒,劝说冼姑娘做他的儿媳妇。冯融固然欣赏冼姑娘,知道这个俚族姑娘才貌双全,不是美容脸,没有玻尿酸,但更重要的是他意识到这个婚姻能促成汉族与俚族的团结融合,自然也就能巩固和做强冯家的权力与既得利益。对于贵族来说,成功的一大半在娶嫁,东西方都一样,古今都一样。
史书没有描述冯宝啥样,但肯定不丑不笨,要不然冼姑娘也看不上。世袭贵族的一大好处,就是总能娶到门第容貌都不错的女人,这样一代代修补缺陷,到后来颜值都不低。不信你看朱元璋和努尔哈赤,他俩就算不是歪瓜裂枣,也远不算英俊,但明清两朝后来的皇帝都挺好看。所以冯宝不但有显赫的门第,也应该有不差的容颜,配得上冼姑娘的星光。
更关键的是,洗姑娘也看重这种婚姻的政治价值。她家已经有相当雄厚的政治资本,如果和冯家强强联合,就会成为当地无人可以撼动的独大势力。于是,冼姑娘,以“南越大首领”的身份,风风光光地嫁给了梁朝在南越的高级地方官冯宝。这是势均力敌的政治联姻,所以不用担心冯宝会家暴老婆,也不用担心冯宝敢轻易纳妾,他们就算不是神仙伴侣,也一定是相敬如宾,闺房里操作失误就会导致民族矛盾。
婚姻就像鞋子,舒服不舒服只自己知道,但毫无歧义的是:这个汉族和俚族的成功婚姻,让梁朝对岭南地区真正开始实现行政管理,冼姑娘也就从此被称为冼夫人。
冼夫人深明大义,约束本部落民众,支持丈夫工作。俚族人自东汉就一直保持对中原王朝的的半独立状态,至此,遵守王朝法度,接受中原文明,儒家礼乐和民族风俗渐渐磨合,开始融入以汉族为主体的中华民族大家庭。
梁武帝大通2年(528年),冼夫人以岭南大首领的身份上书朝廷,提出在海南岛设置崖州,梁朝批准了。自汉代以来,脱离中央王权586年之久的海南岛,重新收归国家管理,恢复郡县制,这对此后中国南部疆土的发展和巩固,有深远的意义。仅此一样功绩,冼夫人即可名垂青史。
冼夫人政治上高明,打仗也是好手,侯景叛乱时,她是冯宝的主心骨加最高参谋,击败了侯景的爪牙。也是在这次平叛中,冼夫人慧眼识人,欣赏当时还只是一个侯爵的陈霸先,劝冯宝支持他。
陈霸先建立陈朝后,冯宝已经去世,冼夫人以岭南大首领身份,派九岁的儿子冯仆带领岭南诸首领到建康向陈霸先表示效忠,冯仆即被任命为阳春太守。陈朝初期,广州刺史欧阳纥谋反,扣押了冯仆,以其为人质,要挟冼夫人。夫人带话给儿子:“我一世忠贞,已经两代忠于朝廷,不能因为顾惜你而辜负国家。”
欧阳纥叛乱很快被冼夫人和陈朝联军击败,冯仆也全身而退,估计欧阳纥思虑再三,没敢动他。
陈朝灭亡后,岭南一带暂时没有依附隋朝,几个州都奉冼夫人为主,号为“圣母”,保境安民。
当初,冼夫人曾经把一根来自东南亚的犀牛角拐杖进贡给朝廷,晋王杨广让陈后主给冼夫人写了亲笔信,告诉她陈国灭亡了,劝他们归服,并且用兵符和犀杖作为凭证。夫人看见犀杖,确认陈国灭亡,聚集首领,痛哭一番,接受了这个现实。她派孙子冯魂领着众人迎接隋军进入广州。岭南全部平定,隋文帝杨坚封冯魂仪同三司,册封冼夫人为宁康郡夫人。
这一次江南叛乱,也波及到了岭南,岭南很多地方首领响应,岭南大乱。这一次来势汹汹,就连冼夫人的孙子冯暄也和叛军有瓜葛。夫人一如既往,大事不糊涂,把亲孙子投入监狱,然后披甲出征,统领孙子冯盎打败了王仲宣、斩杀了叛军首领陈佛智。
战斗中,冼夫人亲自披甲乘马,为了鼓舞士气,特意张开华丽的伞盖,统领神射手组成的骑兵,护卫朝廷钦差裴矩巡抚诸州,一举平定岭南。
杨坚极其惊叹冼夫人的智谋和才干,封冯盎为高州刺史,特赦了冯暄、并封为罗州刺史;追赠冯宝为广州总管、谯国公,册封冼夫人为谯国夫人;准许冼夫人继续开设幕府,称为"谯国夫人幕府",置长史以下官属,给印章,调度指挥岭南各部落及六州的兵马,若有机急,可随宜行事。要知道杨坚对于兵权是极度贪恋的,除了他的几个封了王的儿子,不会授予任何人长期兵权,更不会允许他们机断专行特权。他之所以肯对冼夫人这么慷慨,一是确实鞭长莫及,而是经过长期观察,也认定冼夫人是深明大义、值得信任的人中龙凤。
不难看出,无论是改朝换代还是发生动乱,冼夫人总是能做对选择题,总是能站在正确的立场上,总是最后的赢家,总是能芝麻开花节节高。一个人一次选对不难,难的是次次都选对。冼夫人从出嫁开始,每一步都踩在了正确的节点上,家族成为盛族,本人成为圣母,屹立于南天,百千年不倒,实为古来罕见。
固然她是一个很明智的人,有眼光的人,也是善于政治投资和政治博弈的人,但我们必须承认:冼夫人之所以能一直做出正确选择,是因为她有一张朴素的智慧,那就是她的出发点永远是制止暴乱,赢得和平,地方安宁,百姓好好过日子。
正因为如此,人民爱戴支持她,朝廷敬畏尊重她,历史赋予她应有的崇高地位。
还是我最初说过的那个意思:历史上最值得铭记的,永远是厉害的好人。
原创:导弹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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