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有家长给我留言或私信：戴教授，能不能给我小孩推荐一本书，让他了解中国的历史文化？ 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史记》。 《史记》既是最早的一部中国通史，也是我国最早的一部百科全书，同时还是一部伟大的文学经典。 在《报任安书》中，司马迁向朋友坦露了自己写《史记》的雄心：“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用今天的话说，就是要探究天道与人事的关系，贯通古今发展演变的脉络，形成自己独特的思想观念。这是何等的胸襟、气魄、胆识与才华！司马迁生活在气度恢弘的大汉鼎盛时期，汉武帝下《求茂才异等诏》说：“盖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只有西汉那样的“非常”之世，才会有司马迁这样的“非常之人”；也只有司马迁这样的“非常之人”，才会有《史记》这样的“非常”之作。 顾名思义，《史记》首先是史学名著。小朋友知道自己是爸爸妈妈生的，爸爸妈妈是爷爷奶奶生的，少数孩子也许还知道，爷爷奶奶是曾祖父曾祖母生的，再往上推就可能两眼茫然。《史记》从传说中的“五帝”——黄帝、颛顼、帝喾、尧、舜，一直写到汉武帝时期，也就是从“古”贯穿到“今”，如夏代开国之君，也是大家熟悉的治水之王禹，残暴的夏桀，荒淫的商纣，还有周文王、周武王、周公、秦始皇等等，从“人文初祖”说起，直到汉武帝开疆拓土结束。儒家奉为经书的《尚书》，也只有一篇《尧典》写到尧，《春秋》更只记述了春秋时期鲁国二百多年的历史。司马迁在《五帝本纪》中说：“余尝西至空桐，北过涿鹿，东渐于海，南浮江淮矣，至长老皆各往往称黄帝、尧、舜之处。”他将实地考察、历史传说和文献记载相互参证，弥补了前人史书记载的缺憾，追索至民族历史的开端。 要想了解中华民族文化的起源，要想知道华夏民族如何形成，要想知道我们祖先怎样生活，要想知道传统文化的特点，伟大的《史记》是今天的首选。 《史记》同时也是一部“传统文化概论”，它本身就是传统文化的结晶。虽然司马迁可能对道家更有好感，班固因此埋怨他“是非颇缪于圣人”，但《史记》中有《孔子世家》，而老子只入《老子韩非列传》，不只“世家”地位高于“列传”，而且老子还是与他人合传。司马迁作为史学家那客观公允的态度，还有他那宽广博大的胸怀，使他的《史记》能够融汇百家。《史记》包括本纪、表、书、世家、列传五体。这五体彼此独立又相互补充，正如郑樵所说的那样，“本纪纪年，世家传代，表以正历，书以类事，传以著人，使百代而下，史官不能易其法，学者不能舍其书”。本纪是历代帝王活动简史。“本”的意思是“根”，“纪”的意思是“记”，本纪就是记载有根本意义的国家大事。“表”是以表格的形式，把天下同时发生的大事编在一起，让读者易于纵览全局，易于观政治得失。“书”是对天文、地理、科技、经济、文化、商贸等方面的专门记载与阐释，分别记述了礼、乐、律、历、天官、封禅、河渠、经济，八书就是八门学科简史。“世家”是记载世代相延的家族史，突出重要历史人物的身世，其中大多是王侯将相，但也有百代先师《孔子世家》，和农民起义英雄《陈涉世家》。“列传”是重要历史人物的传记。 一部《史记》，“天上人间”无所不包，体现了作者“究天人之际”的宗旨。从天文到地理，从礼乐到经济，从历法到封禅，既纵横交错又脉络清晰，司马迁知识的广博和思想的深刻让人惊叹！ 《史记》同时又是文学经典，是古代散文难以超越的高峰。古人称其文风“雄深雅健”，“雄”指《史记》文章雄强的气势，“深”指深沉的情感和深邃的文境，“雅健”指语言的遒劲雅洁。它刻画人物的高超技巧，它行文独特的叙事方法，它栩栩如生的对话艺术，不仅深刻地影响了后世散文家，也影响了一代代小说家，甚至还影响了许多诗人。梁启超在《要籍解题及其读法》中说：“后世诸史之列传，多藉史以传人；《史记》之列传，惟藉人以明史。”历史是人的活动轨迹，《史记》把人写活了，因而也就把史写活了。即使今天翻开《史记》，几千年前的历史人物仍旧活灵活现，那些惊心动魄的历史像在眼前重演。 还是鲁迅对《史记》的评价最为深刻形象：“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史记》是史家的绝唱，也是文学的典范。 现在的中小学语文课本，节选了《史记》中的许多名篇。我们的常用成语许多来自《史记》，如完璧归赵、运筹帷幄、约法三章、网开一面、背水一战、取而代之、随波逐流、如胶似漆、与世沉浮、短小精悍、多多益善、高屋建瓴、指鹿为马、纸上谈兵、沐猴而冠、招摇过市、怒发冲冠、鸿鹄之志、肝脑涂地、四面楚歌、负荆请罪、脱颖而出、坐山观虎斗等等。今天的日常交流，我们一张口就离不开《史记》：“这对情侣如胶似漆，天天粘在一起”，“你就知道纸上谈兵”，“现在大家要破釜沉舟，豁出去”，“这小子在众多竞争者中脱颖而出”……可见，《史记》已经融为民族的文化血液。 总之，对于今天的青少年来说，熟悉中国历史要读《史记》，学习传统文化要读《史记》，练习作文要读《史记》，开拓心胸更要读《史记》。 遗憾的是，不仅青少年读《史记》十分困难，今天成人读《史记》同样“头痛”。如今，《史记》与读者之间，有文字的障碍，有背景的差异，有感情的隔膜，很多人知道它营养丰富，但不知道如何从它那儿吸取营养。 当然，不只是《史记》如此，许多古代文学经典同样如此。几年前，《光明日报》报道今天“死活读不下去”的十本书中，古代四大小说名著都赫然在列。这些小说名著都用白话写成，成人读不下去不是语言问题，所以《史记》即使白话翻译，也很难引起青少年的兴趣。 而要让青少年熟读《史记》，就必须激发他们的阅读兴趣。正如食物一样，不能只对小孩说它的好处，还得让小孩觉得它好吃，再好的食物孩子不爱吃就是白费，再好的书孩子不爱读也是枉然。 于是，我们请了一流的漫画家，请了优秀的作家，将《史记》中的美妙文章，变成孩子们喜欢的有趣漫画，让青少年在笑声中“漫画读史记”，将过去他们被逼着来读，变成他们自己迫切想去读。 为了让青少年用漫画“读”熟《史记》，我们每个章节都设计了不少小专栏，或提示重点，或引导思考，或强化记忆。漫画不只配有趣味横生的解说，每页下面还附有一小段《史记》原文，让孩子们循序渐进地学习古代名著。另外，每一册都有“词语大富翁”，让小孩“读”漫画时又记住了成语典故。 我们这些努力的目的，就是要让小孩津津有味地看漫画时，在不知不觉中提高阅读能力，在潜移默化中提升写作水平。 可怜天下老师心！ 戴建业 2022年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