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慕容梓君 下面的故事，出自明朝冯梦龙的《喻世明言》，翻译时有所改动。 故事讲述了柳宣教被当朝派往临安府任府尹，当时地方官员和名人名士都过来向他祝贺，唯独竹峰林的玉通禅师没有过来。 柳宣教便认为禅师是在藐视他，虽然有其他的僧人解释玉通禅师不能过来的原因，但他还是耿耿于怀，当下，便让妓女红莲诱惑玉通禅师，破了他的色戒，毁了他的法身。 事后，玉通后悔莫及，便心生怨恨，转世轮回做了柳府尹的女儿，来败坏柳家的门风。因果报应，此乃一报还是一报，天理昭然。 南宋绍兴年间，浙江人柳宣教，他从小就失去了双亲，在亲戚的帮衬下，苦读诗书，经十年寒窗苦读，终得科举之第，被当朝任命为临安府府尹。 妻子高氏，贤惠善良，也是官宦人家的女儿，柳宣教去年才入赘高家，当下，便辞别岳父母，携带妻子前往临安府赴任。 柳府尹到了到了临安府接官亭，来迎接他的大多都是名人名士，他看了参见人员的花名册后，发现一个叫玉通的禅师没有过来，当下问：他为何不过来见本官？ 当下，一个主持解释道：玉通禅师在竹林峰水月寺修行已经五十二年，从来就没有出来过，每遇迎送，都派弟子前来的。 当日府堂设下酒宴，酒席宴上，柳府尹见貌美的歌妓后，把她叫来询问，才知道她叫吴红莲。柳府尹顿生一计。 当下，对红莲说道：你明天乔装打扮一番，前往那水月寺，不管你用什么手段，只要让玉通禅师与你有了男女之事，我便重赏你，否则，定要治你的罪。事情办妥后，就将所用之物拿来证明。 虽然红莲不情不愿，但她也不敢违抗，次日下午，她穿着一身白孝服，提着羹饭。来到水月寺门前的时候，天色昏暗，寺庙的老僧人正要关门。 红莲向那守门的老僧人道了一个万福，然后哭泣说道：我住在城中，因为今天正是我丈夫去世百日，所以才带着饭羹来祭奠他。 现在正是十冬腊月，天上还飘着雪花，而且城门也关了，只求在这寺借宿一晚，否则，我会被冻死在寺外的。 那守门的老僧人见红莲说得可怜，首先关了寺庙的大门，然后引领红莲来到僧房东侧一房间的门前，这正是玉通禅师所住的房间。 老僧人便向玉通禅师诉说红莲借宿的事情，玉通沉思半天才说道：让她住在你隔壁的房间吧，明天五更赶紧把她打发走。 红莲听了急忙跪在门前拜谢，说：谢谢大师的救命之恩，生死不忘您的大恩大德。 玉通禅师说道：出家人以慈悲为怀，这也是我该做的，赶紧去休息吧，不要再打扰我。 二更时，红莲便悄悄地来到玉通禅师门前，她隔着窗棂子向屋内张望，只见房屋挂着昼夜不熄的长明灯。那玉通禅师正在禅床上打坐，所以，他便能看见红莲站在窗下。 红莲便在门外对禅师哀求道：我过来的时候穿得单薄，现在被冻得发抖，求大师开开门，借给我一件衣服挡寒，否则，我会冻死在这里的。 这玉通禅师是一个慈悲的人，听了红莲的话后，不由地生了怜悯之心，当下心想：现在正是寒冬，如果那女子被冻死在我禅房门外，这便是我的罪过。 当下，他便起身给红莲打开了房门，并把自己的一件禅衣递给红莲，然后依旧坐到禅床上打坐，那红莲却来到禅师的床前哀哭道：我的肚子好疼啊。 玉通禅师并不理会，怎奈那红莲得寸进尺，将身子靠着他的床前，疼得哀哭不止。 大约三更时候，玉通禅师也实在忍受不了红莲的哀嚎，当下问道：你这妇人，究竟是哪里疼痛？这该如何是好？
红莲见有机可乘，便起身靠在玉通禅师的身上，说：我这是老毛病了，丈夫他在世的时候，便将我搂在怀里面，给我暖暖身子就不疼了。 如果大师怜悯我，就替我暖暖身子，救救我吧。说着，红莲便倒在了玉通禅师的怀中。 当下，玉通禅师一阵眩晕，看着怀中那如花似玉的女子，不由得春心荡漾，于是，他便搂着她问：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里? 红莲娇滴滴地说道：我叫吴红莲，家住在城东。 事后，玉通禅师嘱咐红莲：这事情千万不能说出去，否则，我将万劫不复。 红莲笑着答应了下来，她趁玉通禅师向窗外张望的时候，扯下玉通禅师的一只袖子，装着擦拭床铺，便悄悄地地藏在自己的怀中，然后要起身离去。 当下，玉通禅师豁然省悟，问红莲：你究竟是何人？为何过来破了我的修为？ 红莲看玉通禅师脸色变得煞白，不忍心再戏弄他，便把事情给说了出来，并说自己也不敢违抗那柳府尹。说罢，那红莲便开门仓皇逃离。 当下，玉通禅师后悔不已，片刻，他便唤来弟子给他烧水，说要沐浴。趁弟子去烧水的功夫，他便写下八句《辞世颂》： 自入禅门无挂碍，五十二年心自在。只因一点念头差，犯了如来淫色戒。你使红莲破我戒，我欠红莲一宿债。我身德被你亏，你家门风还我坏。 写完后，玉通禅师便把简贴放在香炉下压着，弟子服侍玉通禅师沐浴后，玉通禅师换了一身新禅衣。然后才嘱咐弟子说道：临安府的柳府尹派人来请我的时候，你就把香炉下面那简贴交给来人就行了。 弟子回来的时候，发现玉通禅师已经圆寂了。 再说那红莲，她回到家中，急急忙忙洗漱一番后，便拿着玉通禅师的衣服袖子，来到临安府见柳府尹，并将玉通禅师的衣服袖子给柳府尹查看。 柳府尹大喜，当下让人到堂上取来一个黑漆的小盒子，然后写下了四句戏谑诗词，连同那袖子一并放在盒子中，并派人给玉通禅师送去。 柳府尹赏给了红莲五百贯钱，红莲拜谢后，便拿着钱离去。 派去的人到了水月寺后，才知道玉通禅师已经圆寂，并把玉通禅师写的简贴交给柳府尹，柳府尹看了那《辞世颂》后。他顿时后悔莫及，但事已至此，也无法挽回。 当下，他派人给玉通禅师送去上等的棺木，请法空主持来料理了玉通禅师的后事。 法空主持知道事情的原委后，说：可惜，可惜了。只因一念之差，毁了五十二年的修行与功德。 当下，法空主持便来到水月寺，让弟子把玉通禅师的灵柩抬到寺庙后院空地，然后把点燃的火把向那棺木掷去。
当那棺木焚烧毕的时候，忽然从那火焰之中，一道金光冲天而去，仔细看去，好像是隐隐约约的人影，法空主持看了，便在心中说道：冤孽呀！ 当日夜晚，柳府尹的妻子高氏做一个梦，梦见一位僧人进入她的室内，她大吃一惊，大叫一声便惊醒了过来。 这时的高氏已经怀有身孕，几个月后，高氏便生下一个女孩，柳府尹便给女儿起名叫柳翠翠。 柳翠翠八岁的时候，柳府尹官满将至，正要携带眷属返回家乡，谁料想，柳府尹忽然患了伤寒，几天后，便命赴黄泉。 这柳府尹也是一清官，家里面并不富裕，高氏只好将丈夫的灵柩先暂时存放在寺内，本来想着与女儿柳翠翠先回家乡，但回去的盘缠都筹不够。 当下，高氏也只好先搬离官衙，带着女儿和丫鬟，在城东白马庙附近租了一套简陋院落，虽然房屋简陋。但她们母女还是将就着住了下来。 这一住就是八年，柳翠翠也十六岁了，生得也是花容月貌，但母女俩这些年差不多都是依靠借钱来生活的，那丫鬟早已经弃她们而去。 高氏在半年前借了杨目三千贯钱，当下期限到了，高氏自然还不起这笔钱，无奈，她只好请来媒人，情愿把女儿嫁给杨目为妾，以此来抵消那笔债务。 杨目自然高兴，他便给母女俩买下一住宅，并在柳翠翠家居住，而且他还负责母女俩生活的所有开销。 他这一住就是两个多月，妻子贾氏知道原因后，便领人上门打闹。 贾氏的父母也是这的地头蛇，岳父还把女婿告到了官府，说他弃妻儿不管，在外养妾。并追要了聘礼钱，以及杨目买的这套院落。 高氏实在也没有办法了，只好忍痛要把女儿给卖了，当下，有一个姓邹的官员，他听说柳翠翠貌若天仙，便替母女俩还清了债务，同时也搬到母女那居住，并给柳翠翠改名叫柳翠。 这柳翠本来就是玉通禅师转世，天生聪慧，诗词歌赋，无所不通，深得邹官员的宠爱。但他也是十天半个月才过来一次。 柳翠闲得无聊，便站在门前与街上的浪荡公子说笑，渐渐地，她便引来豪门子弟来家饮酒作乐。此时母亲也管不了她，索性也不管了。 这事情很快被邹官员知道了，他气得捶胸顿足，但又无可奈何，现在的柳翠根本也不依靠他生活。最终，那邹官员便与柳翠一刀两断，再也不来往了。 柳翠落得无人管束，便索性做起暗娼来，不久，柳翠在这地方成了名人。 有个叫月明的僧人，在皋亭山显孝寺做主持，他从小就出家，修炼五戒谨严，一尘不染，修为极高，并能看到人们的前世与来生。 他曾经和玉通禅师是好友，当他得知柳翠的事情后，便知道柳翠是玉通禅师的前世。 这天，净慈寺的法空主持来到显孝寺拜访月明大师，月明大师说：玉通禅师堕落风尘，如果长久下去，便会迷失他本来的本性，我们应该去拯救他。 虽然柳翠堕落风尘之中，但她从小好佛，本性善良，又自带那玉通禅师前世的佛性，所以，她便把自己所赚来的银两，大部分都施舍了出去，并在万松岭造了一座桥，起名叫柳翠桥。 而且每月的初一和十五，她都吃斋念佛，脱下华丽的衣服，换上干净的素衣，闭门专心念佛，这两天的时间，不接待任何人。 月明大师和法空大师商量后，便想了一个法子来拯救前世的玉通和今生的柳翠。当下，法空便来到柳翠家门前，敲着木鱼高声念道：欲海轮回，沉迷万劫，及早回头，出家念佛。 柳翠此时正好从外面回来，看那僧人不俗，便把法空大师请到家中的客堂，问：不知大师有何本事，过来化缘？ 法空大师说：我没有什么本事，只是知道世上的因果而已。 柳翠问：何为因果？ 法空大师说道：前为因，后为果，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好因得好果，恶因得恶果。 柳翠又问：佛门广大，有没有像我这样的风尘之人，可有成佛作祖的？ 法空大师说道：你今日坠落风尘之中，也是前世种下欲根，所以今生才会堕落。如现在仍然执迷不悔，将会生生世世，浮沉欲海，在生生世世的轮回中，迷失曾经的自己。 柳翠听了大师的这番话，顿时有所悔悟，当下对法空大师说道：我情愿把大师您供养在家中，这样我可以天天听你给我说佛法，大师您可愿意？ 法空大师听了便摇摇头，说：贫僧道法浅薄，你可以到显孝寺找那月明大师，他是活佛度世，知道人生的前世与今生。说着，法空大师便辞别离去，柳翠给他的金银也不接受。 次日早上，柳翠洗漱一番，然后换上一身干净的素衣，带着小丫鬟，乘轿子来到显孝寺门前，法空大师正在寺前等候她，当下把柳翠引领到大雄宝殿，那柳翠首先拜如来佛。 然后，法空把她一路引领到月明的禅房，只见月明正在禅床上打坐。柳翠赶紧拜伏在地，说：弟子柳翠参竭。 月明也不回礼，并大声喝到：你二十八年的烟花债，已经偿还清了，冤仇有尽，只有佛性，常年不灭。 柳翠仍然不明白，月明又大喝到：你的前世与今生，和那柳府尹也打成了平手，你们两个现在各不相欠。 柳翠当下磕头说：弟子愚钝，大师知道三生因果，希望大师您能给我说得更明白一些。 月明大师又再次喝到：如果你要知道你的前世与今生，可以去水月寺中去寻找那玉通禅师，他知道你前世今生的恩怨，快走吧。 柳翠被月明大师当头三喝后，再也不敢停留。原来这当头喝，正是欲知因果三生事，只在高僧棒喝中。 柳翠乘轿子来到水月寺门前，却被一老僧人阻拦，并让柳翠赶紧返回，不要在这寺前停留。柳翠问起原因。 老僧人叹了口气，说：二十八年前，有一个妇人夜晚来寺中投宿，当时天寒地冻的，天上又飘着雪花，看她可怜，玉通禅师便答应她借宿。 谁料想，她竟然是城中的妓女红莲，她也是柳府尹派来迷惑大师的，玉通禅师因此破了色戒，毁了法身。 事后，大师又惭愧又悔恨，写下了八句偈语后便圆寂了。从此以后，寺庙不再让女人在寺庙借宿。 柳翠问：你可知道玉通写的那八句偈语吗？当下，老僧人给柳翠念了一遍。 当柳翠听到，“我身德行被你亏，你家门风还我坏”，顿时，她头顶仿佛开了天窗，光芒透入，便知道自己就是前世的玉通禅师，自知大限将至，急忙乘轿返回家中。 到家后，急忙让丫鬟给她去烧水，说自己要沐浴，来不及和出去的母亲打招呼，便换上一身整洁的粗布衣服，同样写下偈语：坏你门风我亦羞，冤冤相报何时休？今朝卸却恩仇担，廿八年前水月游。 然后又留下遗言：我去后，随身的衣服入殓，送到皋亭山下，求月明大师，一把无情的大火给焚烧了吧。写毕，柳翠便气绝身亡。 柳翠的母亲回来看到女儿的偈语和遗言时，她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自己的丈夫毁了玉通禅师的法体，以致玉通轮回转世到柳家，败其柳家门风，冤冤相报，天理昭然。 母亲不敢违逆女儿的遗言，于是派人到显孝寺，向月明大师禀报了柳翠之事。 但母亲还是不忍心把女儿焚烧，和月明商议后，当下买了棺木盛殓，然后安葬在皋亭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