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sure 来源：零点咖啡（微信号：Sure-dian）

雨水那天，憋了一冬天的山城飘起了细细酥酥的软雪，先是打湿了迎风一面的树干，而后润湿了白晃晃的路面，浅草密集的地方，竟也积了雪。 朔方的雪什么时候变得文艺了，孩子们兴奋地叫着要堆雪人。竟有“软草平莎过雨新，轻沙走马路无尘。”的江南感觉。 赏雪的两个女孩捧着雪花，笑着说：“这雪会让手怀孕的。” 当春之水还真有这功效。 据虞抟《医学正传》载：立春节雨水，其性始是春升生发之气，故可以煮中气不足、清气不升之药。古方妇人无子，是日夫妇各饮一杯，还房有孕。 李时珍也说，当春之水，咸，平，无味，可入药。 “雨水”节气有三候：一候獭祭鱼，二候鸿雁来，三候草木萌动。可是辽东向来晚于黄淮，辽东民谚俗称：“七九河开河不开，八九雁来雁不来。” 站在河岸远眺冰封的河面，已然有了长长的断痕。太子城东的河湾处，一群摄友聚在一起，沿着河岸栈道的围栏一字排开，长枪短炮瞄着冰面和河水相接的地方，远处有三两只野鸭，在午后的暖阳下戏水，拍打着好看的羽翼，好不自在。 岸边，无论如何也遥看不到草色，只有几簇苇子在风中摇动。 在辽东，大山里的雪，那才是北方的雪应有的样子。 铺天盖地，风声鹤唳地肆虐，用老话说，叫北风烟儿雪，常常是对面不见人，不管你怎么穿戴，眼睛、鼻子、嘴巴出气的地方都长满白色的须毛。 有一次，老张、我和大刘一行三人开着212吉普车去田师傅办案，当时横亘在田师傅和蜂蜜砬子之间的八盘岭还没有贯通隧道，车只能在八盘岭崎岖的山路上盘绕，如果下雪，没有一定载重的车轻易不敢上山。 车刚过泉水，就开始飘雪了，是那种疾风暴雪式的，雨刷器开到最大，还是看不出去多远。车到了山顶时，雪下得已经很厚了，前面有车滑进了靠山一侧的排水沟里了，留出的路面很窄，我和老张下了车，一边一个，给司机当向导挥手示意，防止吉普车侧滑。 石块和草木冻得实实称称的，根本没有可用的防滑物件儿，经验丰富的老张，脱下了军大衣，掩在车轮下，我也学着他的样子，脱下大衣，就这样交替着，亦步亦趋地驶过险地，下到山底，司机大刘竟然满头是汗。 那时的二审民事案件是需要复核的，马锡五办案方式还很流行，不仅要询问当事人、证人，还要复核据以定案的证据，一个案件要奔波几个地方。 案件当事人住的偏远，加上大雪，212趴窝了，我和老张只好步行。 做完最后一个笔录，已经很晚了。 大山静寂极了，白雪厚厚地覆盖着田野和乡间小路，分不清哪是路，哪是沟，哪是田，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趟着走。 山里会不会有狼，无法考证，也不想说破，老张年长，一直安慰我，可还是不由自主地紧张，我悄悄摘下右手的手套，握住腰间的手枪，一旦有情况，也好第一时间能拔出枪来。 就这样走了很远，没遇到狼，也没看见约好来接我们的大刘和212。 老张说，“照这个速度，几个小时也返不到镇上招待所的，没人烟，路太背，就住老乡家吧。” 终于看到了远处一户亮着灯的人家，敲开门，掏出工作证，我们提出借宿的请求，主人憨厚地笑了：“这大雪，别说你们市里的，就是村里人也不敢冒然走夜路的。” 女主人热情地从炕琴柜最下面拿出压箱底的被褥给我们，火炕烧得很热，褥子是暖的，不一会儿，竟感觉有些烫，可浆洗过的新被又硬又潮，盖在身上很不舒服，露在外面的头总感觉冷嗖嗖的，索性把棉帽子戴在头上，不一会就被热气呵湿了。 天亮了，阳光透过窗棂和灶台升腾的雾气，照进来，人也从头到脚睡暖了。 老张已经起来了，坐在灶膛前和男主人拉着家常，女主人用筷子打着大半碗的鸡蛋液，然后嗤地一声倒进柴灶的大铁锅里，香极了。 临行前，老张和主人道别：“放心吧，我会跟村里干部打招呼说明情况，给你们核上工分的！”那两口子只是憨厚地笑着。 八十年代的北方农村，仍然是工分制，村里人在生产队做农活记工分，秋后兑现。当时，还没有私营的饭店，偏远的乡村里，公派的住宿和饭食是可以计入工分的。 第二天正午，就在我们发动了车子准备离开田矿招待所院子的时候，涌进来一群人围住了212吉普车，正是昨天夜里我们苦口婆心劝说的兄弟俩家人，两兄弟因为分家盖房子谁比谁高出了一壁砖，打的不可开交，一个夹篱笆，一个有门走不了，只能跳窗户。 此时，两个人略显尴尬地笑着，说：“听了你们一席话，也想了一夜，于法、于理、于情都通了，撤诉服判了。” 车开动了，内心升腾起一缕快慰，系了两年多的死扣竟然在这寒夜里开了。 老张拍着我的肩说：“没白来吧，不出意料的话，另一对闹离婚的冤家，也会冰释前嫌的，因为村里同意配合法院给男方安排一个赶车的活，再有这场大雪，开春年景不会差，这个家散不了啦。” 那一瞬间，忽然觉得民法这东西原来是温热的，那些关于自在与自由，契约与权益处分，条条款款，字里行间都有活生生的细节，犹如春风软雨，哪怕是冻得再厚的冰雪，也终有化开的时候。 像布道者，更像摆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