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唐俑 李世民画像 李世民画像 素材源自《大唐新语》 《大唐新语》是唐代刘肃编撰的一部笔记小说集，记载的是唐代历史人物的言行，起自唐初，迄于大历，内容多有关政治和道德教化，也记载了不少有关诗文的材料，为后来编集和研究唐诗者所取材。 01 有一次，唐太宗办了几桌酒，请近臣吃嘎嘎，让大家互相嘲谑，以此为乐。 所谓嘲谑，意思是嘲笑戏谑，或者叫开玩笑——老大发话了，同事之间平时不敢开的玩笑，今天可以但开无妨哦。 可谁也不好开这个头，李世民的大舅哥，也就是文德皇后之兄长孙无忌，清了清嗓子说，既然大家都这么拘束，那我就带头吃个螃蟹吧。 他嘲谑的对象，是银青光禄大夫、书法家欧阳询：

耸膊成山字，
埋肩不出头。
谁家麟阁上，
画此一猕猴。

不用解释，人们也能明白这首诗的意思，而这首诗，可以说是欧阳询的“生动写照”——因为又瘦又矮又丑，他确实像只猕猴，还是一只脑袋缩进了肩膀的猕猴！ 来而不往非君子，再说老大发话了，今天的玩笑，怎么开都不算过分，于是，欧阳询这只“猕猴”，看了看长孙无忌，几乎是脱口而出：

索头连背暖，
漫裆畏肚寒。
只由心溷溷，
所以面团团。

从这首诗中可以知道，原来皇帝老儿的舅子，就像一头刚在猪圈的猪粪里打过滚、像面团捏成的肥猪，比像只猕猴的欧阳询丑多了！ 该死的欧阳询，把我舅子描绘得太到位了！ 李世民有点不爽，笑容顿时没了，拉长脸对欧阳询说，难道你不怕皇后知道吗！ 老大啊老大，你不告诉皇后，皇后怎么会知道？ 游戏规则可是你制定的，如今你却带头不爽，分明是在破坏游戏规则，你让后面的人怎么玩得下去！ 再说，皇后知道了又怎么样？ 皇后可没权力处罚大臣，有权力处罚大臣的，只有你老人家，你这话，分明是借皇后之名，威胁让你不爽的大臣。 历代帝王当中，唐太宗李世民的胸襟算是大的，不然早就容不下刺儿头魏征了（至少在生前），可即使是胸襟如此广大的“千古一帝”，有时候也开不起一个玩笑，唉，你叫唐老说啥子好呢。 可见人的复杂性，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太宗尝宴近臣，令嘲谑以为乐。长孙无忌先嘲殴阳询曰：“耸膊成山字，埋肩不出头。谁家麟阁上，画此一猕猴？”询应声答曰：“索头连背暖，漫裆畏肚寒。只由心圂圂，所以面团团。”太宗敛容曰：“汝岂不畏皇后闻耶！”无忌，后之弟（兄？）也。询为人瘦小特甚，寝陋而聪悟绝伦…

02 武则天革命之初，担心人们不加入她的阵营，便让人们自我推荐。 于是，拿国家俸禄的官员，除了正规编制之外，又有里行（“监察御史里行”的简称）、拾遗、补阙、御史等一长串，这些“编外”官员数量之多，用“车载斗量”来形容，一点不为过。 一次，一位御史台的令史去上班，几个值班的里行聚在门里，令史下驴后，把驴赶进去。 大概驴子叫了几声，或者撒了泡尿，惹得值班的里行很不高兴，表示非杖罚不可。 我去，几个编外人员，居然如此嚣张，御史台什么时候轮到尔等作威作福了？ 令史决定好好教训他们一番，便陪着笑脸，对那几个里行说，各位领导，不好意思，今天这驴，实在有点不像话，请允许我数落、教训它们一番，再接受处罚如何？ 里行们同意了，令史便指着驴子骂起来——你这头蠢驴，没有本事不说，还反应迟钝，哪里来的畜生，竟敢在御史里行！ 里行们再蠢，也听得出来这不是在骂驴，分明是在骂他们，顿时羞得不敢看对方，杖罚的事也不提了。

则天初革命，恐群心未附，乃令人自举。供奉官正员之外置里行、拾遗、补阙、御史等，至有车载斗量之咏。有御史台令史将入台，值里行数人聚立门内，令史下驴，驱入其间，里行大怒，将加杖罚。令史曰：“今日过实在驴，乞数之，然后受罚。”里行许之，乃数驴曰：“汝技艺可知，精神极钝，何物驴畜，敢于御史里行！”诸里行羞赧而止。

03 窦怀贞，扶风平陵（今陕西咸阳平陵乡）人，左相窦德玄之子，门荫入仕，起家清河县令，历任越州都督、扬州长史、御史大夫等，依附于韦皇后，改名窦从一，迎娶韦皇后乳母，唐玄宗发动先天政变时，窦怀贞畏罪自杀。 窦怀贞任京兆尹时，正是神龙年间（武则天和唐中宗年号），官员的任命如同儿戏，皇帝老儿随便写一张纸条，外廷的公章都不盖一个，拿着那张纸条，就可以去御史台当官。 当时通过这种方式入台的官员，不可胜数。 有人问窦怀贞，县官们都入台当官了，县里的事情，还有人办吗？ 窦怀贞的回答是，不但有人办，还比之前办得好得多，效率也比之前高得多。 怎么可能呢？问者不懂，窦怀贞一语道破天机：这是留下的都是好的，走了的都是混账王八蛋的缘故。 闻者莫不开怀大笑。

窦怀贞为京兆尹，神龙之际，政令多门，京尉由墨敕入台者，不可胜数。或谓怀贞曰：“县官相次入台，县事多办否？”怀贞对曰：“倍办于往时。”问其故，怀贞曰：“好者总在，侥幸者去故也。”闻者皆大噱。

04 武则天当皇帝时，广东新丰县东南露台乡风雨交加，还发生了地震。 地震过后“冒”出了一座新山，高达两百尺，山下还出现一个大水池，有三百亩那么大，池子如镜，隐隐约约能看到龙凤的样子，好像还有米、麦。 武则天高兴惨了，以为是吉祥的征兆，就叫新冒出来的那座山为“庆山”。 一贯反对武则天当老大的荆州人俞文俊，却上书给武则天泼了一盆冷水，大意是说，臣听说天气不和才会冷暖失衡，人气不和皮肤上才会出现瘊子，地气不和才会出现小山丘。 又说，陛下是个女的，如今却坐了个男人才能坐的位子，这是把刚柔搞反了，所以才会地气隔塞，生出灾变来，陛下叫什么“庆山”，臣以为没有什么好庆的，陛下应该侧身（据说是修行之人最适合的卧姿）修德来应对天谴，不然祸事很快就会临头。 这样的上书，简直是大逆不道，武则天大怒，将其发配岭南。

荆州人俞文俊上书曰：“臣闻天气不和则寒暑并，人气不和而疣赘出，地气不和而堆阜出。今陛下以女主处阳位，反易刚柔，故地气隔塞而出变为灾。陛下谓之‘庆山’，臣以为非庆也。宜侧身修德，以答天谴。不然，祸立至。”则天大怒，流之岭南。

05 徐文远，洛阳偃师人，南齐尚书令徐孝嗣玄孙，唐初学者，唐高祖李渊很赏识他，曾封他为东莞男。 徐文远是在江陵沦陷时被掳至长安的，虽然从此成了长安人，但他们一家的贫穷问题，一直未得到解决。 他们家却有一个书店，由兄长徐文林当老板，徐文远便无论春夏秋冬，都去书店看书，《五经》《左氏》等书，无不精通。 后来他当过隋朝的国子博士，还被越王杨侗（后来的隋恭帝）署为国子祭酒。 大业末，洛阳发生饥荒，徐文远到山上去砍柴，落到李密手里，李密让他南面而坐，率众人北面而拜。 徐文远对李密说，将军如果想为伊、霍（伊尹和霍光的并称，泛指能左右朝政的重臣），挽救危局，鄙人哪怕岁数大了，也愿效力，如想当王莽、董卓，那么对不起，老夫老了，恕我无能为力！ 李密表示，从此以后都听徐老师的，徐老师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可是后来，当时群雄中最有希望成功的李密却败了，徐文远落到王世充手里。 王世充对待徐老师，虽然没有北面而拜，但也相当不错，“给其廪食”，相当于把他养了起来。 徐文远每次见到王世充，都会恭恭敬敬地施礼。 有人不懂了，在李密面前，咱们的徐老师也没有这样过啊，问他，听说你在李密面前很傲慢，如今在王世充面前却很恭敬，这是几个意思啊？ 徐文远一席话，道出了秘密：因为李密是君子，王世充是小人。 可是徐老师啊，小人不能得罪这不假，君子也不能随便“欺负”啊。

大业末，洛经饥馑，因出樵采，为李密所得。密即其门人也，令文远南面坐，率其徒属北面拜之。远谓密曰：“将军欲为伊、霍，继绝扶倾，鄙虽迟暮，犹愿尽力。若为莽、卓，迫险乘危，老夫耄矣，无能为也。”密谢曰：“敬闻命矣。”密败，归王充。充亦曾受业，见之大悦，给其廪食。文远每见充，必尽敬拜之。或问曰：“闻君倨见李密，而敬王公，何也？”答曰：“李密君子，能受郦生之揖；王公小人，有杀故人之义。相时而动，岂不然欤！”

06 李孝恭，唐初大将，唐高祖族侄，自小沉敏多智，有胆有识，逐步成长为佐命元勋，贞观初任礼部尚书，改封河间郡王，身份极其尊荣显贵。 地位达到顶点之日，也是他“提心吊胆”之时，看着高大、华丽的住所，他曾对左右说，我家住的房子这么好，这不是我所希望的，我想把它卖了，到另外的地方，弄个能住的地方就行了。 又说，身没之后，儿子们如果有出息，守着普通的房子过日子，足够了，如果没出息，好房子是守不住的，就会便宜了那些坏人。 不得不说，他的想法，既有远见，又是卓识。 遗憾的是，老李想办的事情还没办成，就暴病而亡。

赵郡王孝恭，少沉敏，有识量，及为佐命元勋，身极崇盛。尝谓所亲：“吾所居宅，微为壮丽，非吾心也。将卖之，别管一所，粗充事而已。身没之后，诸子若才，守此足矣；不才，冀免他人所利也。”事未果，暴薨。

07 韩思彦，南阳人，以御史身份巡察四川。 成都有家富商，家财万贯，兄弟两人争夺家产，争了几年也没个结果。 原来是兄弟俩中的一个贿赂地方官，希望地方官把财产全部判给他，至少作出有利于他的判决。 韩思彦认真研究案情，研究了几天，然后叫厨子拿奶来喝。 奶拿来后，他喝了一些，把另一些留给争家产的兄弟俩，对他们说，你们兄弟关了这么久了，应该又饥又渴了，把这些奶喝了吧。 兄弟俩喝完，窃窃私语了一阵，然后抱头痛哭，边哭边说，我们真是蛮夷啊，之前丢了孝义，被妻儿离间，竟然忘了兄弟同母乳的道理！ 兄弟俩真诚的忏悔，把在场所有人都感动了，有的也陪着他们，伤心地哭了一回。 忏悔过后，兄弟俩和好如初，又开开心心地住在一起。

思彦推案数日，令厨者奉乳自饮讫，以其余乳赐争财者，谓之曰：“汝兄弟久禁，当饥渴，可饮此乳。”才遍，兄弟窃相语，遂号哭攀援，相咬肩膊，良久不解，但言曰：“蛮夷不识孝义，恶妻儿离间，以至是。侍御岂不以兄弟同母乳耶！”复擗踊悲号不自胜，左右莫不流涕。请同居如初。

08 王义方，江苏涟水人，年少失父，母亲把他抚养大。 王老师虽然饱读诗书，通晓四书五经，一生却官位不高，最高职位，仅是个御史台侍御史，品级不过六七品。 但他的大名，却在《旧唐书》《新唐书》和《资治通鉴》里，都能看到。 初拜侍御史的时候，王老师的高尚人品，就得到了充分体现。 那是他买人家房子，是个二手房，院子里还有树。 付完款几天之后，他才猛然想起一件事来，指着院子里两棵青梧树，对前来庆贺的宾朋说，坏了坏了，这树忘了给钱了。 说完，他急忙把原主人找来，给了四千树钱。 原主人虽然收了钱，但估计一脸蒙，因为就像宾朋说的，这人简直“不可理喻”！ 当他额外付了四千钱给原主人后，宾朋是这样“教训”他的：你只会当官，不懂生意，按照惯例，院子里的树随宅，是不另外付钱的，自古以来都是这样。 谁知王义方摇了摇头说，非也非也，这是嘉树，不是一般的树，所以应该付钱。 这下，轮到宾朋们摇头了。

王义方，初拜御史，意望殊高，忽略人间细务。买宅酬直讫，数日，对宾朋忽惊指庭中双青梧树曰：“此忘酬直。”遽召宅主，付直四千。宾朋曰：“侍御贵重，不知交易。树当随宅，无别酬例。”义方曰：“此嘉树，不比他也。”

09 与著名酷吏来俊臣一样，郭霸也是个酷吏，经常罗织罪名害人，曾诬陷芳州刺史李思征谋反，李思征不承认，他就把人家杀了。 杀了李思征之后，郭霸开始出现幻觉，哪怕是大白天，哪怕是在朝廷上班，也看到李思征来找他算账。 退朝后他急忙回到家里，速命人请僧人转经设斋。 请来僧人，正在作法，又看到李思征率数十骑来到大厅，一把抓住他说，你他妈陷害我，我现在来取你的狗命！ 郭霸吓得失去了理智，拔刀剖腹而死。 郭霸自杀后，武则天曾问太子谕德张元一，最近外面有什么好事发生啊，张元一说，最近发生过两件好事，一是洛阳建了座新桥，二是郭霸死。 武则天听后，默不作声。

郭霸与来俊臣为罗织之党，尝按芳州刺史李思征，思征不承反，乃杀之。圣历中，思征出见霸，霸甚恶之，退朝遽归家，命人速请僧转经设斋。须臾，见思征従数十骑止其庭，诟曰：“汝枉陷我，今取汝。”霸周章惶怖，拔刀自刳腹而死。是日，闾里咸见焉。霸才气绝，思征亦没。太子谕德张元一以斋谐供奉。时中桥新成，则天问元一：“在外有何好事？”元一对曰：“洛桥成而郭霸死，即好事也。”则天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