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20世纪80年代,香港。两个巨星为了争夺乐坛至高无上的地位,在音乐上全面竞争角逐。这场争霸,贯穿了香港乐坛80年代中后期,也使得香港乐坛进入全盛辉煌时期。
在这期间,二人几乎垄断了香港乐坛大大小小的音乐奖项,但凡二人同时出现,必定“掌声”与“嘘声”齐飞。
这段历史被称之为“谭张争霸”。
1987年,谭咏麟宣布,不再领取竞争性奖项;1989年,张国荣正式宣布退出乐坛。轰轰烈烈的“谭张争霸”也由此告终。
时间拉至21世纪20年代,不得不承认,港乐已经式微。上一个被大众熟知的香港歌手,大概是陈奕迅,如今也快50岁了。
港乐会消亡吗?大概和香港电影一样,会成为一种小众的艺术形式。从全民风靡,到“孤芳自赏”,或许真应了王菲那句歌词:“没有什么能够永垂不朽”。
时间拉回至20世纪60年代,那时候还没有粤语歌的概念。在香港,上流社会要么听国语歌、要么听英文歌,而年轻人中流行的是“披头士”“猫王”等英文歌曲。
非要说粤语歌,也只有粤剧粤曲,前者常见于夜总会等娱乐场所,后者出没于茶楼、茶馆。总之,在主流文化认知中,粤语歌代表着不入流、粗俗、上不了台面。
这其中隐隐包含了当时港人对自身文化与身份的不认同。
直至那个男人的出现,粤语歌才真正成为一种流行,并在日后成为盛极一时的流行文化。
谭咏麟说,那个男人是他唯一偶像。
张国荣说,为了他,即便退出了歌坛,我也要再开金口。
他就是第一代歌神,许冠杰。
文武英杰
1948年9月6日,许冠杰出生于广东省广州市。许冠杰的父亲许世昌是一名国乐师,母亲李倩云在广州唱粤曲。
许冠杰有3个哥哥,依次为许冠文、许冠武、许冠英。四兄弟合称“文武英杰”。原本,许冠杰外公想以“冠”为前缀,给4个外孙取名“文武英雄”,但是,李倩云不喜欢“雄”字,便将“雄”改为“杰”。
这三个哥哥,在香港演艺圈中,皆是数一数二的人物。
大哥许冠文,香港电影第一代喜剧之王,后被周星驰取代。
二哥许冠武,从事幕后工作,是业内有名的摄影师、编导。
三哥许冠英,香港电影黄金配角,林正英电影《僵尸先生》中的文才就是由他饰演,值得一提的是,当年他凭借文才一角获得金像奖最佳男配角,但他拒绝领奖,因为他认为自己是主角。
(2011年11月8日去世)
1950年,许家移居香港。一家人住在钻石山,生活条件不算太好。《英雄本色2》中,小马哥的弟弟外号就叫“钻石山小霸王”。钻石山并非是一个“遍地是钻石”的好地方,“钻”实际上是动词,可能得名于此处曾存在过的矿场。
1961年,许冠杰入读圣芳济中学。彼时,“猫王”“披头士”的音乐风靡全球,成为香港年轻人竞相追逐的潮流,年少的许冠杰也非常痴迷他们的音乐。
1964年,许冠杰逐渐展现音乐才华,16岁时,他跟友人合组Harmonick乐队,并担任乐队的低音吉他手以及主唱,在夜总会及丽的“乐韵之声”表演。
1965年,Harmonick乐队解散,许冠杰加入Bar Six乐队,1967年,19岁的许冠杰加入莲花乐队担任主唱,发行首张专辑《Just A little》,许冠杰由此渐有名气。
1969年,许冠杰考入香港大学攻读心理学,毕业后,23岁的许冠杰正式签约宝丽金唱片公司,发行个人首张英文细碟《Time Of The Season》,市场反应十分热烈。
“年轻、帅、高大、读香港大学、西化……各方面都是标杆。”这些就是外界对初出茅庐的许冠杰的最初评价。
粤语歌兴起
1974年,由王天林执导的电视剧《啼笑因缘》开播。由仙杜拉演唱的同名主题曲《啼笑因缘》开创性地将粤剧、中国古典词作、欧美流行曲融合起来,开启了“粤语作词 流行曲调”的新派音乐,从电视媒体推动了粤语歌的流行。
作曲顾嘉辉回忆:“当时我并没有考虑香港听众的口味,只是顺从自己的心意去写歌,后来那么受欢迎是意外的收获。”
那时,港人还处于“文化自卑”之中,《啼笑因缘》虽然大受欢迎,但是形式与精神内核仍未能完全摆脱粤剧的桎梏。
1971年春节,许冠文与许冠杰共同创作综艺节目《双星报喜》贺岁,一经推出,大受欢迎,《欢乐今宵》也难望其项背。
这档节目取景自美国笑话节目《laugh in》,许氏兄弟加入独创的音乐歌舞,针砭时弊,半小时节目,初显许氏兄弟喜剧才华。
顺利结束《双星报喜》第一季之后,自嘲为“乡巴佬”的许冠文第一次环游世界。在回港飞机上,他将所见所闻写成英文诗,记录他见到富士山、巴黎铁塔、自由女神像等著名景观的感慨。
编剧邓伟雄将这首诗翻译成中文,许冠杰修改定稿进行作曲,之后,在《双星报喜》中演唱。
《铁塔凌云》并非教导人要有凌云壮志,去勇闯世界。而是抒发了“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狗窝”的思乡情结。东京铁塔、富士山固然宏伟,但与家乡香港的点点渔灯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铁塔凌云》的出现时机非常巧妙。歌曲演唱前后,适逢六一八雨灾,港人众志成城。紧接着海底隧道通车、《狮子山下》开播。
香港经济腾飞,与此同时,港人也愈发意识到文化自信的重要性。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下,《铁塔凌云》唤醒了许多港人对于家园的重视,对自身文化的认同,被誉为“香港之歌”。由此开始,粤语歌不再“低俗”,港人开始发出自己的“声音”。
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劳动者,在“狮子山”下团结,有了新的身份认同,积极向上,摆脱“浑浑噩噩”,摆脱“屈辱”,以“中国香港人”的身份埋头苦干,创造属于香港的历史与文化。
当然,粤语歌的流行除了文化意识上的觉醒,还与许冠杰自身形象息息相关:留着披头士中长卷发,穿着猫王套装——缀满亮片的白色衬衣、夸张的喇叭裤、尖头皮鞋,如摇滚明星般挥舞麦克风、扭动腰肢,开口却是地道、本土的粤语俚语。年轻人发现,原来唱粤语歌也可以这般潮流。
从许冠杰开始,粤语歌曲真正流行了起来。乐坛开始全面创作粤语歌曲,一大批日后影响巨大的粤语歌星成长起来。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香港流行音乐成为整个亚洲的流行风向标,全方位影响了多个国家多代年轻人的文化和生活。
歌神与电影时代开创者
1973年9月,许冠杰在香港大会堂举行演唱会,成为香港第一个开个人演唱会的歌手。
1974年,许冠杰与哥哥许冠文创办了许氏电影公司。在这期间,二人拍摄了《鬼马双星》(1974)《天才与白痴》(1975)《半斤八两》(1976)《卖身契》(1978)《摩登保镖》(1981),这五部影片均获得香港票房冠军,频频打破纪录。
这些电影,将镜头对准香港底层人民,叙述那个时代底层人民的悲喜,幽默之中饱含人文关怀。
同一时期,许冠杰为电影创作的音乐也是这一主旨:利用歌曲揭示当时人民的生活常态、精神面貌,用鬼马的方式,记录普通人的悲欢离合,表达草根阶层的心声。
值得强调的是,许冠杰的这种人文关怀,并非是一种旁观式的怜悯,他是把自己当作劳苦大众中的一员,其经典作品《半斤八两》中,开篇就唱道:“我哋哩班打工仔(我们这班打工仔)。”表明了他的身份认同与立场。如今,《半斤八两》也几乎成了当代“打工人”心中的圣歌:歌曲欢快,抒发打工仔面对揾食困难、公司待遇不公的无奈与自嘲,有一种乐观主义精神。
1974年,许冠杰发行的粤语专辑《鬼马双星》在东南亚销量达15万张,专辑同名主打歌《鬼马双星》,是第一首在英国BBC电台以及香港电台英文台播放的中文歌曲。这是粤语歌曲第一次进入主流媒体,令粤语歌形象大幅提升。
1975年,许冠杰发行的专辑《天才与白痴》在东南亚销量达20万张;专辑同名主打歌由许冠杰创作,并且在歌词中加入大量香港俚语。
1976年12月,许冠杰发行专辑《半斤八两》,在东南亚销量达35万张。
“半斤八两,买到要抢”,《半斤八两》的火爆,促使越来越多歌手演唱粤语歌曲,因此,这张专辑也标志着香港粤语流行歌的市场正式形成。同名主打歌《半斤八两》是许冠杰最负盛名的代表作,至今仍是最畅销的粤语专辑之一。专辑中的《浪子心声》《有酒今朝醉》《打雀英雄传》等都是流传至今的经典。
许冠杰也由此封神,被称之为“歌神”。对于这一称呼,他也是笑纳,在2004年,他曾短暂复出,举办演唱会,取名《继续微笑会歌神演唱会》。
黄霑在其博士论文《粤语流行曲的发展与兴衰》中,专门剖析许冠杰,归纳其歌:(a)旋律悦耳,易唱易记;(b)通俗歌词,瑕不掩瑜;(c)歌声一般,咬字一流;(d)制作精致、态度认真。
更是高度评价道:“许冠杰笔用白描,俗谚俚語,全不避忌,自然活泼,生机无穷,只教人听来但觉其趣,不嫌其俗,真是活用俚语的个中高手,元曲关汗卿以來,未有再如许氏的,真不愧香港词人中,「俗而不俗」第一人,功力无人可以企及。”
创作过《万里长城永不倒》的填词人卢国沾这样评价许冠杰:“如果将来有人要为粤语流行曲写历史,请记得把他写上英雄榜首。”
“封神”之后,许冠杰身价和人气一路上涨。
1981年,新艺城拍摄《最佳拍档》,邀请许冠杰主演。许冠杰开出200万天价片酬,占去制片商收入三分之一,震惊影坛。
影片上映后,《最佳拍档》以2700万票房轰动香港,打败李连杰的《少林寺》,成龙的《龙少爷》,是香港电影史上第一部票房突破2000万的电影,也是迄今为止,香港入场人次最多的港产片。此后,《最佳拍档》连续拍摄续集,3年都打败了当时异军突起的成龙电影。
由此,香港电影进入了高投入、高产出的大片时代,许冠杰成为了香港电影一个时代的开创者。
退隐江湖
1992年,许冠杰决定退隐乐坛。
他在香港丽晶酒店举办了一场特殊的演唱会,名叫《许冠杰1992光荣引退汇群星演唱》。
当晚,可谓群贤毕至,整个香港娱乐圈几乎到齐。
张国荣、曾志伟、叶倩文、邝美云、谭咏麟、李克勤、麦嘉、柯受良、梅艳芳、林忆莲、刘德华、张学友、黎明、吴宇森、徐克等一众巨星端坐台下,堪称当时香港最为轰动的一场电视演唱会。
光荣隐退前1年,许冠杰的父亲许世昌先生与世长辞。
光荣隐退前2年,许冠杰应徐克之邀,出演《笑傲江湖》令狐冲一角。电影中,令狐冲于波涛之上,偶遇厌倦江湖、正欲隐退刘正风、曲洋二人,合唱《沧海一声笑》:“浮沉随浪,只记今朝。”
光荣隐退前3年,许冠杰的后辈张国荣宣布离开乐坛。
在告别演唱会上,面对满堂宾客,许冠杰调侃张国荣是他隐退的“罪魁祸首”,说道:“两年前Leslie退休的时候,我很佩服他的勇气,于是写了一首歌想送给他做纪念,谁知一大早看报纸,才发现他已经作了一首给自己叫《风再起时》。那我这个人很害羞,见到他作了给自己,就没告诉他,自己悄悄收在我最后一张大碟《香港情怀》里边。”
“求名逐利时常多争斗,尝尽圈中的欢笑泪流
留住这光辉,今天不再等候”
在隐退的群星宴会上,三年没有唱歌的张国荣再开金口,与许冠杰合唱《沉默是金》。这首歌由许冠杰作曲,张国荣作词。
迷弟谭咏麟几乎不能自已,对着台上的许冠杰说:
“很久之前,不知是一九六几年,在香港大会堂,你在台上脱了衣服大唱特唱,台下有一个很瘦有些龅牙的朋友,坐在那儿一直看着你,这位朋友那时觉得你很伟大。
他简直想变成女人来追随你,后来他发现变成女人不行,于是他自己就努力奋斗,而成为了一名天王巨星,他就是谭咏麟!”
香港第二代“歌神”张学友则表示:“我觉得在阿Sam(许冠杰)面前没有谁是巨星。”
那个群星璀璨的夜晚过去后,许冠杰过上了自在惬意的退休生活。至今为止,他曾有过两次短暂的复出。
一次是2004年。
2003年,非典肆虐;2003年4月1日,张国荣在香港文化大酒店一跃而下;2003年12月30日,梅艳芳因宫颈癌病逝。
2004年3月23日,许冠杰携《04祝福你》正式宣布复出歌坛。
“我见到许多香港的朋友很不开心,当时有沙士(非典),有很多乐坛的朋友一一去世,我突然间觉得有一种使命感,希望出来逗香港的朋友们开心。”
一次是2020年。
2020年4月12日下午,香港还在实行禁酒令和限制令管制。72岁的许冠杰身着皮衣、怀抱吉他,一身摇滚范,在无人的维港附近,面对海风,举办了一场没有观众的演唱会“2020同舟共济”。
这场演唱会仅在网上直播,录像只会存在24小时。据统计,一天内,共有225人观看了这次演唱会。
也许有什么可以永垂不朽
进入21世纪以后,我们的生活似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廖启智、吴孟达、楚原、曾江……越来越多我们熟知的艺人驾鹤西去,记忆变得愈发模糊与沉重。
音乐从磁带变成碟片变成数字;
流媒体发展迅速,电影院是否会消失成为了一个可供讨论的话题,甚至连“电影是否会消失”也成为了担忧,更遑论“香港电影是否会消失”。
短视频改变了人们听歌与看电影的方式,碎片、倍速,成为了我们获取信息的一种快捷方式。
未来,我们还可能进入元宇宙、虚拟现实。
我们似乎能够更便捷地享受艺术,获得精神上的愉悦。但是,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获取的愉悦似乎越来越廉价。
我可能无法对那些远去的事物下某种定论,只是,茫茫人生好像荒野,那些逝去的电影、音乐,在疲惫的生活里,给予了我太多慰藉。
仅此一点,或许它们在我心中就“永垂不朽”。
参考资料:
insdaily:《在香港无人的街头,72岁的许冠杰一个人开了一场演唱会》
羊城网:《年轻人,许冠杰是谁》
观察者网:《五十年一轮回,是时候重新介绍港乐》
万象读历史:《许冠杰:粤语流行歌曲的开山鼻祖,一次直播顶500场演唱会的歌神》
高博新视野:《香港第一代歌神许冠杰》
馬探长:《建议每个打工人都听听许冠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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