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雪桐
9月10号是教师节。在这个信息狂轰滥炸的全媒体时代,相关的文案和推送铺天盖地,看得多了,便觉,少了些敬业,多了些商业;少了些正经,多了些戏谑。
近两年印象深的比较火的一张图,是86版电视剧《西游记》中的孙悟空和须菩提祖师,配文是原台词:日后你惹出祸来,不把师父说出来就行了。同为教师的我也哑然失笑,讳莫如深。
《红楼梦》中有关授课、教师的情节也有不少,其中的几位教师也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们今天就来说说书中的教师们。
教师,被称为是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顶着这个光环的人在《红楼梦》中其实也并不都是那么称职和伟大。先来看两位,贾雨村和贾代儒。
第二回,“贾夫人仙逝扬州城 冷子兴演说荣国府”,原文中有:
雨村正值偶感风寒,病在旅店,将一月光景方渐愈。一因身体劳倦,二因盘费不继,也正欲寻个合式之处,暂且歇下。幸有两个旧友,亦在此境居住,因闻得鹾政欲聘一西宾,雨村便相托友力,谋了进去,且作安身之计。妙在只一个女学生,并两个伴读丫鬟,这女学生年又小,身体又极怯弱,工课不限多寡,故十分省力。
西宾,古代以西东分宾主,家塾教师和官员们私人秘书的“幕客”,都称为“西宾”,又称“西席”,主人称为“东家”。去做塾师、幕客,称为“处馆”。说白了,贾雨村就是去给林黛玉做家庭教师。
看原文可以得知,贾雨村也是迫于生计,才去当家教的。况且,在当时,教一个女孩,就算教得再好,也无法惠及老师。毕竟女孩子是无法考取功名的。林家门槛也颇高,像小贾老师这样的进士还要托关系才能进去。不过,值得安慰的是,我们的林同学聪明好学,小贾老师也省了不少心。
不过,一个曾经心高气壮、满腹经纶的朝廷命官却落得个谋职教书的地步,况又只是个女学生,想来这“省心”背后也饱含了不少心酸。所以,当小贾老师送林同学进贾府以后,我们再也没有看到师生二人之间有任何的交集。这段师生缘分,也是草草收场。
小贾老师很像我们现在的一些老师,有学识,有才华,但是苦于没有合适的渠道去表达,偶尔讲课类似“玩儿票”。所以,严格意义上讲,小贾老师不是“体制内”的老师,也并没怎么用心。但是,另外一位老贾老师,是真正顶着老师头衔的真老师,他就是老资历的代表——贾代儒。
老教师,就为人师表了吗?我们先来看看他的课堂。
第九回,“恋风流情友入家塾 起嫌疑顽童闹学堂”,这一回全方位的写了贾府家塾的情形。原文中写道:
可巧这日代儒有事,早已回家去了,只留下一句七言对联,命学生对了,明日再来上书,将学中之事,又命贾瑞暂且管理。
我们的老贾老师,倒挺像是我们现阶段社会上很多混日子的老师。就备一次课,糊弄一辈子,也不用心,更不琢磨,钱一到手,得过且过。他有事,拍拍屁股就走人了,而他托付的这个人,贾瑞,是他的孙子,为人龌龊,行事更是大大的不靠谱。课堂交给他,你说,能好得了吗?
原来这贾瑞最是个图便宜没行止的人,每在学中以公报私,勒索子弟们请他,后又附助着薛蟠图些银钱酒肉,一任薛蟠横行霸道,他不但不去管约,反助纣为虐讨好儿。
识人不明,以权谋私。学堂乌烟瘴气也非止一日,老贾老师却不能明察秋毫,可治他一个治学不严之罪。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对自己家的孩子管教甚严。
那代儒素日教训最严,不许贾瑞多走一步,生怕他在外吃酒赌钱,有误学业。
当爷爷本来应该是隔辈儿疼的,但是这位爷爷管教却极严。但他的教育却存在着极大的问题。
今忽见他一夜不归,只料定他在外非饮即赌,嫖娼宿妓,那里想到这段公案,因此气了一夜。贾瑞也捻着一把汗,少不得回来撒慌,只说:“往舅舅家去了,天黑了,留我住了一夜。”代儒道:“自来出门,非禀我不敢擅出,如何昨日私自去了?据此亦该打,何况是撒谎!”因此,发狠到底打了三四十板,不许吃饭,令他跪在院内读文章,定要补出十天工课来方罢。贾瑞直冻了一夜,今又遭了苦打,且饿着肚子跪在风地里念文章,其苦万状。
贾瑞毕竟还年轻,连圆个谎也不会。而他撒谎多半也是因为平日里太怕爷爷了。果然,谎言让爷爷一下子就戳穿了,贾瑞被罚在寒风中跪着读书。也许是高压下物极必反吧,贾瑞同学平日里在学堂胡闹还不够,后来“见熙凤贾瑞起淫心”,最终“贾天祥正照风月鉴”,成了风流鬼,死的及其不堪。贾代儒这回真疼孙子了,哭得死去活来,但还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也是可悲可叹!
说了这么两位不怎么让人看得过去的老师之后,我们得请出一位保有初心,认真负责的好老师,我们的潇湘妃子林黛玉。
“香菱学诗”是《红楼梦》中特别美好的画面之一,可以和黛玉葬花、宝钗扑蝶、湘云醉卧相提并论。香菱随宝钗进大观园后的唯一愿望就是——我十分想要学写诗。
第四十八回,“滥情人情误思游艺 慕雅女雅集苦吟诗”,原文如下:
且说香菱见过众人之后,吃过晚饭,宝钗等都往贾母处去了,自己便往潇湘馆中来。此时黛玉已好了大半,见香菱也进园来住,自是欢喜。香菱因笑道:“我这一进来了,也得了空儿,好歹教给我作诗,就是我的造化了!”黛玉笑道:“既要作诗,你就拜我作师。我虽不通,大略也还教得起你。”香菱笑道:“果然这样,我就拜你作师。你可不许腻烦的。”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首先,我们的黛玉具备了好老师最可贵的品质,她确有真才实学,而且不自大不骄傲,还有真心相照。初心,才是一切的源头。
做老师的,首先要懂得因材施教。香菱拜师后,黛玉用最简单白话的语言向她说明了什么叫做写诗。
黛玉道:“什么难事,也值得去学!不过是起承转合,当中承转是两副对子,平声对仄声,虚的对实的,实的对虚的,若是果有了奇句,连平仄虚实不对都使得的。”
多么通俗易懂的解释。黛玉知道香菱是初学者,要是“掉书袋”,肯定会把香菱弄的云里雾里的,还可能失去了写诗的兴致,所以,她说的直白,也语带安慰。这是“传道”最基础的环节,小林老师深谙此道。
接下来是授业。
黛玉道:“正是这个道理,词句究竟还是末事,第一立意要紧。若意趣真了,连词句不用修饰,自是好的,这叫做‘不以词害意’。”
这两句话,是作诗的根本。于我个人而言,也有很大的裨益。年轻时,我也喜欢写些小情小调,类似香菱口中“古砚微凹聚墨多”的词句,后来年纪渐长,逐渐走向开阔。后来教家中小朋友背诗,很自然的就倾向了李白、苏轼之类的诗人,这其实就印证了黛玉说的,不要总是停留在个别字词句上,要站得更高,要着眼全盘,要有大格局。
所以,小林老师给了香菱非常具体的学习方法,先看什么,后看什么,谁是基础,谁是拔高。这就是一位好老师,在具体的解释,什么叫做“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吟”。她用轻飘飘的口吻却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香菱学习的误区,最后还不乏表扬和鼓励。这种给干货的老师,如果在现实生活学习中遇到的话,真的是要好好把握珍惜的呀。
最后是解惑的部分。
我之前曾写过一点有关香菱的文字,说她是个有慧根的。聪慧之人遇到了会点拨之人,一定是教学相长的。
一日,黛玉方梳洗完了,只见香菱笑吟吟的送了书来,又要换杜律。黛玉笑道:“共记得多少首?”香菱笑道:“凡红圈选的我尽读了。”黛玉道:“可领略了些滋味没有?”香菱笑道:“领略了些滋味,不知可是不是,说与你听听。”黛玉笑道:“正要讲究讨论,方能长进。你且说来我听。”香菱笑道:“据我看来,诗的好处,有口里说不出来的意思,想去却是逼真的。有似乎无理的,想去竟是有理有情的。”黛玉笑道:“这话有了些意思,但不知你从何处见得?”
香菱笑道:“我看他《塞上》一首,那一联云:‘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想来烟如何直?日自然是圆的:这‘直’字似无理,‘圆’字似太俗。合上书一想,倒像是见了这景的。若说再找两个字换这两个,竟再找不出两个字来。再还有‘日落江湖白,潮来天地青’:这‘白’‘青’两个字也似无理。想来,必得这两个字才形容得尽,念在嘴里倒像有几千斤重的一个橄榄。还有‘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这‘余’字和‘上’字,难为他怎么想来!我们那年上京来,那日下晚便湾住船,岸上又没有人,只有几棵树,远远的几家人家作晚饭,那个烟竟是碧青,连云直上。谁知我昨日晚上读了这两句,倒像我又到了那个地方去了。”
我个人真的是太喜欢这一段了。这种师生间的互动研讨,既有趣生动,又都受益匪浅。小林老师看到自己的学生这么认真努力,便开始布置家庭作业了。
黛玉道:“昨夜的月最好,我正要诌一首,竟未诌成,你竟作一首来。十四寒的韵,由你爱用那几个字去。”
在实战中练习,必是提高得特别快的。这也才有了香菱做的三首诗。我们且看最后一首:
精华欲掩料应难,影自娟娟魄自寒。
一片砧敲千里白,半轮鸡唱五更残。
绿蓑江上秋闻笛,红袖楼头夜倚栏。
博得嫦蛾应借问,缘何不使永团圆!
这首诗不仅大大地超越了前面的两首,而且正如众人所言,立意新巧有趣,不落俗套。由此可见,我们的小林老师真是个会教书的好老师。
其实,除了小林老师之外,还有一位,也可称得上是大观园中的老师。甚至不夸张的说,是百科全书式的老师,她就是宝姐姐薛宝钗。
宝姐姐可真是个宝藏姐姐。元妃省亲时,她现场为宝玉解了围,充当了宝玉口中的“一字师”,后又在 “听曲文宝玉悟禅机”一回中为宝玉解读戏文,引得宝玉拍膝画圈。就更不用说,冷酒不能喝的劝酒理论和她总挂在嘴边上的劝学理论了。最绝的是,宝姐姐真的是啥啥都懂。她教探春同学管家,教惜春同学绘画,教湘云同学针织,教岫烟同学佩戴,教黛玉同学读书做人,甚至教自己的母亲管儿子等等,林林种种,小薛老师总是能发现任何需要教育的地方然后见缝插针,展开理论指导。
小薛老师好为人师,对人对事,字字肺腑,有理有据,而且身体力行,堪当表率。但毕竟相对于良师来说,我倒是觉得宝姐姐更像是益友,她没有像真正的老师一样用威严来管束学生,所以呢,她的学生们对于小薛老师的苦口婆心也有不同的反应:乖学生如邢岫烟、惜春,会点头应允,正常学生如湘云、黛玉,会倾听体会,个性学生如探春,还会发问反驳,而差学生如宝玉,则会走人或者当没听见,心情不好时还回怼老师两句。不过说实话,你细品品,小薛老师也可谓金句频出、句句良言了。
由此我们也可知,“三人行,必有我师”的道理。明天的未来,还是要在“人类灵魂工程师”的神圣称谓下不负此誉,砥砺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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