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家庄子村南边有条五里河,源自西南,流向东北。传说河南岸老柳树下是一块难得的风水宝地,老话都说了:“西南水、东北流,老柳低头出将候。”
这个说法还有个来历。
说是很多年前的一天,村子里来了一个衣衫褴褛的落魄先生。先生自称是南方人,本意到北方投亲戚,亲戚没投着,盘缠用光了,流落到肖家庄子。村子里人嫌弃他脏,说的话也听不懂,都不愿意收留他,连碗水都不舍给他喝。只有村子头上的于寡妇天性善良,将落魄先生领到家里,热水热饭招待他,给他换洗衣服。
临走了,这先生对于寡妇说:“你一个寡妇人家,自己不容易,也不怕闲言碎语,还收留我这么个糟老头子,你真是菩萨心肠啊。临走了,我没有什么回报你的,这几天我在周围转了转,给你家看了一块阴宅地,你不要告诉别人,等到明年开春,就把你家的祖坟迁过去,记住了,西南水东北流,老柳低头出将侯。”
来年开春的时候,于寡妇就将于家的坟头都迁到了五里河边大柳树下。
于寡妇膝下就于家一根苗,小名叫叫根儿,那年才10岁。于寡妇对根儿是悉心管教,为了送他去读私塾,自己下地和大牲口一起给人家拉犁,晚上做针线活,熬到油灯烧了头发也不觉。吃着这般常人难受的苦,硬是让根儿学了文化。
根儿也没有辜负娘的苦心。他读书读得好,后来参加了队伍,打了无数仗,鬼门关上走了无数遭。根儿也是孝子,尽管离家一别十几年,每到一地就给自己的娘捎信,说,娘,我还活着,活的好好的,您老放心。
信有时候是从东北长春捎回来的,有时候从南京捎来,从重庆,后来是朝鲜。就这样,根儿心里想着娘,活了下来,再回肖家庄子的时候已经是军长了。
根儿他娘活到九十岁。死后也葬在了大柳树下。那时候,大柳树长的已经很老了,树皮大块大块地掉下来,树中间烂出了一个大洞,有人说,里面住了大蛇,是守护坟茔的。县里专门派人将坟地整修,立了石碑,上面写着:将军父母之墓。县委书记吩咐村里定期去草添土。
村里人说,真是应了当年南蛮子老先生的话了。这根儿当军长,也算是将相了。
这些话在本乡传着,越传越真,大柳树周围坟头开始多起来了。谁不想沾沾这风水宝地的地气。
慢慢的,这些话就传到了北京,传到了将军耳朵里。
那年春天,根儿专门带着几个人回到了村里。县里根本不知道。县委书记还在省里开会,县长电话打去,说:“于老将军回来了,要平祖坟。”
等县委书记急匆匆从省里赶回来,老柳下的坟头已经平了。老将军抱着自己父母的尸骨,当着全村人的面,对县委书记说:“这块地以后就归村子里管了,不许再埋人,用来种地。”撂下话后就回了北京城,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回过肖家庄子。
将军下了令,县里必须执行。于是,县里专门开会布置了这项工作,明确指示:柳树下的地村集体管理,村长负责,不许埋人,不种庄稼,不使大粪,种上果树。县里研究认为,种庄稼要使大粪肥,这样就玷污了风水。
就这样,风水宝地种起了苹果。据说这块地结的苹果还送到北京,县委书记回来说:“于老将军高兴地收下了果子,拿起一个洗也没洗就咬了一口,说这是他吃过的最甜的苹果,人家老将军走南闯北,什么没吃过。宝地就是宝地,种出的苹果也格外甜啊!”
老将军活着,老柳树下一直种苹果。后来,老将军不在了,县委书记也换了好几茬。村子里开始搞承包地,人们又想起了那句老话,“西南水、东北流,老柳低头出将候”,很多人又开始打起那块地的主意。
这时候姓姜的成了村里第一大家族,村长叫姜宏才。这块地本来就是在集体名下,现在趁着搞联产承包,姜宏才放出话来:“看看姓什么的跟我争这块地!”
凭借着自己村长的身份和家族的支持,姜家顺理成章包到了那块地,老柳树下慢慢鼓起了姜姓家族的坟茔。
从那以后,姜家确实开始发达了。姜宏才承包到老柳树下那块地的时候,五里河流着半河槽子清水,两岸上柳树成荫,槐花飘香。
姜宏才脑子活,先是带着人在五里河边上挖河泥烧砖,一块砖挣三分钱,干了几年就成万元户了,人送外号“姜砖员”。后来,烧砖不过瘾,“姜砖员”在五里河边盖起厂房,开起了造纸厂。他从周围村子廉价收来麦秸,造出大卷的牛皮纸,五里河清凉的河水进造纸厂里转一圈,就变成酱油一样,带着刺鼻臭味回到五里河,继续向东北流去。
“姜砖员”由万元户变成了百万富翁,村子里的不少人给也都给“姜专员”打工,跟着富了起来。“姜砖员”也有了自己的新称号——“姜委员”,每年都要到县里开会。姜宏才自己得意,心里暗想,这五里河真是自己的福地啊。
姜家的光景越来越好。又过了几年,姜委员让自己的弟弟宏富干起了村长,自己进城搞起了房地产,财富迅速积累,据说大半个县城的新房子都是他盖的。
人们又开始念叨那句老话,说老柳树下真的是风水宝地啊。姜宏才也专门出钱将老柳树下那几亩地圈了起来,重新修了坟,立了碑,碑上的字“姜氏之墓”都是专门请省城的书法家给写的,一个字得好几千块,经常有小孩偷偷溜去看看这几个字是不是金子做的。
有一次,邻村一个孩子跑去看姜家墓碑,憋不住了,就在坟边撒了一泡尿,正巧被姜宏才的弟弟姜宏富瞅见。宏富哪里容得野孩子在自己祖坟上撒尿。将孩子绑在了老柳树上,直到孩子的父母寻来,跪着给宏富道歉,又在姜家祖坟前烧纸磕头,才算了事。
有人讲这件事告诉了宏才,宏才一拍桌子,说:“绑起来算是便宜他了,要我不打断他的腿!”
说来也怪。就在事业辉煌的时候,姜宏才开始遇到麻烦事。
先是跟自己很要好的一个副县长突然被抓起来,接着自己公司的一个部门经理携款跑了。就在这时,家里又出了一件大事。
姜宏才唯一的儿子在美国读书,一天晚上喝多了酒,开着宝马高速上飙车,出了车祸,人被撞成重伤,算是捡回一条命。
姜宏才遭到这一连串的打击,开始变得紧张起来,心里想这是得罪了哪路神仙啊。
这时候,有人就在他耳边嘀咕祖坟的事,说这祖坟是不是哪里不适啊,应该找个明白人看看。
姜宏才说,那就赶紧找人看吧。
找来的人据说是省城有名的风水先生,在香港都挂得上号。
先生来到五里河南,老柳树下,那时候,老柳树已经几年没抽嫩芽了,五里河也已经干成了臭泥沟。
风水先生绕着坟地转了一圈看了看,低头像是思索了一会,什么也没说,走的时候给姜宏才留了一个信封。
里面只留了一句话:“树长青、水长流。”
姜宏才不解,托人又问。
先生才说,地是块好地,话说了“西南水、东北流,老柳低头出将候”,如今水不流了,树也枯死了,风水也就尽了。
姜宏才这才明白,原来是风水坏了。
可是看着眼前早就断了流的五里河和满河沟子的臭淤泥,还有那一截枯死的老柳树桩子,姜宏才犯了难。要想让几十里的五里河清水长流,让那枯死的老树发芽,谈何容易啊。要么迁坟,要么治河种树,姜宏才真是犯了难。这风水还能还能转回来吗,全村人也都眼巴巴盼着。
这天晚上,姜宏才做了个梦,他梦见了于老将军,老将军一身土黄的旧军装,站在那棵老柳树下,拿拐杖指着自己,怒目圆睁,什么也不说。姜宏才惊得一身了冷汗,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他顾不上再睡,不能再犹豫了,马上抄起电话给秘书打电话吩咐:“你马上着手策划一个治理和开发五里河生态景观长廊的投资计划,重点突出治理污染和恢复生态,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恢复五里河的生态景观,不要管什么经济效益,我们先要把生态效益补回来,马上办!”放下电话,姜宏才终于安安稳稳地睡了过去。
几年过去了,如今的五里河清水潺潺、绿柳成荫,河面上荷花点点、游船飘荡,河岸边还铺设了木栈道,老人和孩子们在高兴的游玩,这里变成了远近闻名的农家游基地。
至于那块风水宝地,姜家的坟头早就都迁走了 ,如今那里变成了一个精致的小公园,公园里一角有一块石头,上面刻了几句话,据说是姜宏才特意让人放在那里的,很有意思:
西南水、东北流,老柳低头出将候。
王侯将相不常有,青山绿水无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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