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上个月引进国内的好莱坞大片来看，有两则动态不容忽视：一个是注重艺术性表达的导演终在国内市场上熬出头；一个是女配角以性感优雅的身姿与干练飒爽的动作戏圈粉无数。 前者说的是好莱坞科幻巨制《沙丘》的导演丹尼斯·维伦纽瓦。 虽说《沙丘》口碑两极化，但本片国内票房表现已超过维伦纽瓦前两部作品：2017年上映的《降临》，内地票房1.08亿元；同年上映的《银翼杀手2049》，内地仅收获7695.9万元票房。《沙丘》现已超2亿元，维伦纽瓦完成了自己在中国电影市场上的突破。 丹尼斯·维伦纽瓦（左一）在片场 后者指的是，在间谍冒险动作片《007：无暇赴死》中饰演神秘女子帕洛玛，并以不多的戏份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的女演员安娜·德·阿玛斯。 故事里的帕洛玛是协助詹姆斯·邦德的CIA（美国中央情报局）特工，其在幽灵党的古巴集会上凭深V裙、大露背、开高衩晚装造型，以及干脆利落的近战格斗，使不少影迷在微博上发“血书”跪求“古巴美人”番外剧。 然而，由这两类“突围”引出的，是当下好莱坞类型片发展的尴尬局面：近些年，好莱坞类型电影的非类型化（艺术性）创作思维以及表达倾向越发严重，甚至阻碍了正常的情节设定与角色编排。 类型叙事让位于视听语言 中国迷影圈盛传两位好莱坞电影“大神”——“维维”与“诺诺”。一位是拍出《蝙蝠侠：黑暗骑士》《盗梦空间》的克里斯托弗·诺兰，另一位是丹尼斯·维伦纽瓦。维伦纽瓦一直致力于用独特的影像语言为观众带来震撼的视听体验。 虽说一些观众看完《沙丘》后，被片中的空镜、慢镜头弄得昏昏欲睡，但不可否认本片的视听魅力，甚至有外媒评论道：“当下看《沙丘》，就像身处1968年看《2001太空漫游》。” 《沙丘》通过广角镜头营造出影像上的空旷荒芜感，这不仅反映出宇宙的浩瀚无垠，还暗示了主人公保罗·厄崔迪（蒂莫西·柴勒梅德 饰）一家的遭遇：皇帝出于妒忌设下圈套，试图借哈克南家族之手铲除厄崔迪家族。荒凉的沙丘纹路，象征命运的无常，直触观众心灵。 著名作曲大师汉斯·季默为本片配乐，为此他谢绝了《信条》配乐的邀请。当厄崔迪家族踏上新土地，悠扬的苏格兰风笛搭配雄浑的鼓点，暗示其悲剧性结局；面对哈克南家族的偷袭，厄崔迪的战士们迎难而上，风笛与鼓声再次奏响，英勇悲壮之情溢于言表。 除了用音乐展现角色境遇外，汉斯·季莫还通过融合多种音乐形式，以塑造人物形象。片中姐妹会的主题配乐神秘而惊悚，阴沉的弦乐、毛骨悚然的金属声，以及沙哑的女声传唱，如同咒语般萦绕在观众耳畔，这与姐妹会巫女的造型相得益彰。 然而，本片在某些细节设定上没有交代清楚，使观众看得莫名其妙。 哈克南男爵（斯特兰·斯卡斯加德 饰）不是身子长，而是因为穿了悬浮装置得以飘在空中；杜菲·哈瓦特（斯蒂芬·亨德森 饰）之所以“翻白眼”，是因为他属于“门泰特”（人机），正在运用强大的分析能力计算对方的底细；雷托公爵（奥斯卡·伊萨克 饰）对杰西卡夫人（丽贝卡·弗格森 饰）说“我本该娶你”，是因为杰西卡是他的妾…… 而这些关键信息均未在片中提及，对没看过《沙丘》原著的非粉丝群体显然不太友好。 《沙丘》属于太空歌剧，聚焦外太空的传奇冒险，不适合用慢节奏叙事。高潮大战后，保罗与母亲逃生的戏过于冗长，加之一些3D、非IMAX影厅画面偏暗，冒险故事成了文艺版《星球大战》，观众难免耐不住性子。 活色生香让位于中年困境 如果说太空冒险片成了“闷片”，那么间谍冒险片《007：无暇赴死》则成了一部聚焦詹姆斯·邦德（丹尼尔·克雷格 饰）中年危机的家庭生活片。这从各类“邦女郎”戏份的多寡里便能略窥一二。 无论是左膀右臂还是蛇蝎美人，“007”系列里的“邦女郎”绝对是性感的化身。但在本片中，安娜·德·阿玛斯饰演的帕洛玛出场仅十分多钟，全片大部分时间邦德都在与邻家少女般的玛德琳（蕾雅·赛杜 饰）幻想退休后的生活。 从妩媚火辣的花瓶，到家庭的象征，“邦女郎”的功用也从之前的取悦男性，变成了如今稳定浪子心的深切怀念。这一角色设定的转变，始于《007：大战皇家赌场》。 蕾雅·赛杜饰玛德琳 自从丹尼尔·克雷格接棒出演詹姆斯·邦德，情场浪子便展现出痴情的人性面。初出茅庐的邦德与维斯帕·琳达（伊娃·格林 饰）坠入爱河，而她的死不仅让邦德念念不忘，还串联起之后的故事。 《007：大破天幕杀机》将“邦女郎”的家庭象征意、中年危机感发挥到极致。与其说本片中的M夫人（朱迪·丹奇 饰）是上司，不如说是邦德的母亲。是她选拔并培养了邦德，并死在“儿子”的怀抱中。而影片更是将个人危机和国家安全捆绑在一起。 一块硬盘，记载着潜伏于全世界恐怖组织的特工名单，如今下落不明。世界岌岌可危，加之军情六处遭到袭击，M夫人被弹劾。会上，M夫人引用丁尼生的诗以表达面对危难仍从容不迫、奋勇向前的决心。 《007：大破天幕杀机》：朱迪·丹奇饰M夫人 在《007：无暇赴死》中，无暇赴死的人，最终死在这一天。虽然邦德成了一位父亲，但在危险面前他选择牺牲自己。结合片中CIA特工莱特（杰弗里·怀特 饰）的死，亦暗示当今美国在世界局势中的颓靡状态。中年危机在此泛指资本主义国家的发展危机。 那句经典的介绍语“我是邦德，詹姆斯·邦德”曾用于勾搭妹子，而在本片中被象征性地用于两处场景：一次是安保核对身份时，邦德自我介绍，象征对冷战时期特工身份的审视；另一次是玛德琳给女儿讲述父亲邦德的传奇一生，属于家庭之爱的见证。 以家庭片骨架塑造间谍片里的人物，不是不行，只是太过温吞。164分钟的时长，却没有丰富反派萨芬（拉米·马雷克 饰）的心理动机。玛德琳的父亲杀了他的家人，可他为何没杀玛德琳，并放弃了挟持邦德女儿以要挟他的机会？这些原因都没在片中提及，导致结尾对战显得冗余，人物关系粘性不强。 拉米·马雷克饰萨芬 向前走，更要向后看 在没有讲清楚剧情、人物关系的前提下玩艺术，或多或少有点本末倒置。对于类型片而言，高超的影像语言只能是故事框架搭建完成后的加分项。越了线，就成炫技了。 纵观好莱坞电影史，上世纪70年代的“新好莱坞”运动，看似也是对传统类型片的颠覆，可实际上却是一种解构后的建构。 1967年至1976年，在经历了意大利新现实主义、法国新浪潮，以及电视媒介兴起带来的多重冲击之后，好莱坞商业电影制作陷入衰退期。 加之美国民权运动的爆发，约翰·卡萨维蒂、萨姆·佩金帕、丹尼斯·霍珀、弗朗西斯·福特·科波拉、布莱恩·德·帕尔玛等导演决定从形式、内容上对电影进行革新。 好莱坞黄金时代四大导演（从左到右）： 马丁·斯科塞斯、史蒂文·斯皮尔伯格、弗朗西斯·福特·科波拉、乔治·卢卡斯 这些“电影小子”们对以往的故事模板与表述方式进行了反思：英雄不再是中产阶级的善男信女，而是反传统的“垮掉一代”；从虚假的摄影棚内撤出，以实景拍摄反映社会现实，不遮掩、不粉饰；故事不一定有头有尾，叙述重心放在人物塑造上…… 相比于50年前，当下好莱坞电影创作环境也极为类似：疫情时代下，流媒体平台冲击影院市场；阶层矛盾、种族冲突、两性辩驳越发严重；好莱坞类型片大势已去，“速度与激情”系列、“007”系列的传播度不如往日。 然而，当下好莱坞影人的做法却是忽略、牺牲叙事逻辑，甚至无视人物塑造。“新好莱坞”时期，虽说破了陈规，但人物形象起码深入人心：《雌雄大盗》里的邦尼和克莱德成了反叛标志；《逍遥骑士》里的三个骑手行驶在高速公路上。从他们身上体现出的逆反精神与自由主义，在当下好莱坞电影中很少看见。 1967年版《雌雄大盗》 另外，一些“电影小子”还通过模仿他人的拍摄手法与叙事框架，建构自己的类型片美学。 布莱恩·德·帕尔玛算是“模仿大师”，他执导的《铁面无私》是部类型化十足的警匪片，但中间致敬《战舰波将金号》“敖德萨阶梯”的段落，堪称经典；《剃刀边缘》《粉红色杀人夜》虽然直接照搬了希区柯克的悬疑电影架构，但也刻上了帕尔玛的作者烙印。 总之，重点不是反传统类型，而是在遵守电影叙事基本原则的前提下，传达出时代精神，展现独特的美学追求。 《铁面无私》 当下一些好莱坞名导，易钻入自己的精神世界，忘了把控故事节奏。昆汀·塔伦蒂诺执导的《好莱坞往事》，太过强调对好莱坞明星史的改写，忘了与观众对话。 克里斯托弗·诺兰拍摄的《信条》，疯狂营造视觉奇观，将物理学理论影像化，犯了间谍故事的大忌，使正邪双方未经较量，反派就被自己老婆杀死。“逆向运动”在此更像是故弄玄虚。 一些漫改类商业片也在采取与主基调不搭的叙述方式。DC《扎克·施耐德版正义联盟》仅增加了一些慢镜头，以及闪电侠、钢骨的背景介绍，对故事主线不起太大推进作用；漫威《雷神3：诸神黄昏》中绚烂的画面和喜剧桥段，削弱了故事（灭族）的悲壮感。 《信条》 不妨做个比较。马丁·西科塞斯执导的《爱尔兰人》也是讲述时代下的群体危机，且片长209分钟，但其讲述方式比《007：无暇赴死》更生动。 《爱尔兰人》聚焦黑帮的没落，结尾探员跟男主人公弗兰克（罗伯特·德尼罗 饰）说，以往那些大佬都死了，这时弗兰克问：“谁干的？”探员回复：“癌症！”这段对话通过表现弗兰克仍活在往昔打打杀杀的世界里，反映出一个时代的终结，徒增悲凉：以前是人杀人，如今谁又躲得过生命的周期。 情节跌宕起伏，最后又归于沉寂，角色性格的转变以及人物关系间的利益冲突尽收眼底。三个半小时的《爱尔兰人》看下来，并不觉得烦闷。 转向国内，第六代导演也有这方面的倾向。前不久，由王小帅担任总导演的剧集《八角亭迷雾》出师不利。虽说影像以及剪辑风格极具电影质感，但片中的叙事全是文艺片的慢节奏拍法，不符合悬疑类型片的要求，无法给观众带去解谜的刺激，差评不少。 类型表述与艺术表达并不矛盾。电影既要注重影像艺术，也要尊重讲故事的技术。剧情模棱两可，或许这才是当下好莱坞电影难以俘获国内观众的原因所在。 【文/何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