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芊霓
在孩子出生前,我跟队友曾信誓旦旦,绝不让孩子成为我们生活的中心。现在呢?太打脸了,我每天至少五个小时的时间给他,在他长大的这两年半以来,我几乎时时需要回应他的需求,我的孩子才两岁半,他已经有了无数的绘本、玩具……为了更好地养育他,我看了不下十几本育儿书籍。
即使如此,我还是发现我在育儿上踩了不少坑,而这背后最大的原因是,我太相信“教养的力量”了。
我对“教养力量”的深信不疑,首先体现在我曾想要培养一个兼具“男性特质”和“女性特质”的儿子。因为我是一个女性主义者,也一直相信“性别建构论”,所以我一直希望在他成长过程中观察并影响他对颜色、玩具等的喜好。
这样的想法,可以追溯到我在香港中文大学的硕士项目读“性别研究”课程时,“性别建构论”几乎是那个课程里真理一般的存在,完全否定了“生理决定论”,比如,“性别建构论”会认为那些典型的男性气质,例如攻击性、阳刚气质、支配性是后天培养的结果,而那些典型的女性气质比如顺从、柔弱、照顾等也是如此。举个例子,正是因为家长们总是给男孩儿买蓝色的衣服,所以他们更喜欢蓝色,也正是因为成人们总是按照这样的预设去给孩子们购买玩具——男孩儿喜欢小汽车,女孩儿喜欢毛绒玩具等,所以孩子们才有了这些男女有别的选择。
曾经我对这样的“性别建构论”深以为然,继而认为,如果我改变自己的教养方式,给我的孩子有意地提供洋娃娃、小兔子、长颈鹿等毛绒玩具,甚至给他穿上粉色的小裙子,戴上辫子假发,想实验看看“性别气质”可以被建构吗?我的孩子会不会兼具“男性气质”和“女性气质”?可现实证明我错了,他还是表现出对小汽车的明显的痴迷、还是更中意那些“男孩儿气质”的玩具,比如他在23个月的时候,就能明确地表达他喜欢拖拉机,以至于我给他办的两岁生日派对就是“拖拉机主题”的。现在他30个月了,也进入了“秩序敏感期”,会把他所有的小汽车们,比如警车、消防车、救护车、托马斯小火车等等排成长长的一队,他每天最喜欢的就是摆弄这些小汽车们,嘴里振振有词地编着故事。
孩子的小汽车们
作为母亲,养育男孩儿的过程,让我开始对“性别建构论”产生了怀疑,有一次,我在育儿app“亲宝宝”上看到一个早教打卡的小游戏,是让孩子模仿大人去照顾一个洋娃娃,我也是这么做的,我拿起准备好的奶瓶给洋娃娃喂奶,我兴致勃勃地去给满满(我儿子的名字)展示,可是他在给洋娃娃喂奶的时候却兴致缺缺,摆弄了两下,就又去玩儿小汽车了。我非常气馁:“不都说是建构的吗?不都说孩子是白纸吗?那我教给他照顾这样的特质,他怎么也没兴趣呢?不是说喜欢小汽车是后天建构吗?我怎么觉得他是天生的啊?”
和我身边女孩儿的母亲们交流,她们也进一步加深了我对“性别建构论”的怀疑,一一的妈妈就告诉我,有一天,一一妈妈给她买了一条粉色的新裙子,一一特别喜欢她软软糯糯的新裙子,收到后会让她的每一个毛绒玩具们也来感受下那条裙子的柔软。这个对比简直太明显了,我家的男孩儿完全没有表现出对“关系”的在乎,几乎没有和这些毛绒玩具建立起感情,更是完全没有一一体现出的那种“照顾者”的特质和爱美的特质,一一经常问妈妈“妈妈我漂亮吗?”而我儿子从来不会问“妈妈,我帅吗?”
也许是我太急于证明“性别建构论”的存在了,为了证明自己作为女性主义者,能够养出一个“性别气质多元”的孩子,我把这种期待放在了孩子身上,我想让他喜欢粉色(可他就是仍然会在一堆颜色中选出蓝色),我想让他也喜欢毛绒玩具,甚至想把“照顾”别人的这种气质灌输给他。可是这样难道不是很狭隘吗?
如果他就是更喜欢小汽车,爱给他们排队,喜欢了解消防车是怎么工作的,喜欢对着《1000种交通工具》那本书让我告诉他每一辆车的名称,又有什么不好呢?一直以来,都是我陷入了对男孩儿的性别偏见,甚至是对“男性气概”的贬低中啊。
带着这个困惑,我阅读了美国知名的心理学家朱迪斯·哈里斯《教养的迷思——父母的教养方式能否决定孩子的人格发展?》。 这本书挑战了传统认知的观点,在学术界引起了巨大的震撼与回响。它讲到我们父母对婴童的“性别观念”的灌输影响很小,反而是童年期同辈的影响会比较大,他会选择认同男孩儿群体,学习男孩儿群体里的行为,区别于女孩儿群体,也就是性别的社会化。
实验已经发现,人类男性“支配同伴的冲动”,在两岁半的时候就能被察觉到了,我的孩子身上也确实证明了“男性更具有支配性”这个观点,他现在正好两岁半,也开始安排我和爸爸为他做事情,比如妈妈躺一躺,爸爸去“冲奶粉”。
所以《教养的迷思》讽刺我这种“想把孩子抚养成男女特征都有的家长”:要么加入狩猎采集群体,要么移居到世界上最偏远的地方,那里没有足够多的孩子,可以分别形成男孩群体和女孩群体。而只要是男孩和女孩儿足够多到可以区分成两个群体的社会,想把孩子培养成兼具“男性特质和女性特质”的人就是几乎不太可能的,因为他们自己一定会选边站,选择一个群体去进行性别认同。
“在孩子性格的形成阶段,女孩儿更像其他的女孩儿,男孩更像其他的男孩儿,咋咋唬唬的女孩儿会变得文静起来,胆小的男孩儿会变得勇敢一些,两性儿童之间的差异越来越大,本来有重叠的两条曲线逐渐分开,重叠的部分变得越来越小了。”《教养的迷思》一书认为,这些变化是孩子们自己造成的,他们选择的认同对象并非自己的父母,而是与他们性别一样的其他孩子。也就是说,目前为止,没有研究能把性别发展的差异怪罪到父母身上。
正是这个具体的经验,让我发现,作为父母,也许能够对孩子施加的影响是非常有限的,坦白说,当周围的长辈或朋友评论我的孩子很聪明,是因为他的爸爸、妈妈分别有博士学位和硕士学位,所以他聪明的时候,我会有些敏感地认为,这样的说法低估了我对孩子的教养教育的作用,因为我一直都在努力营造充满爱的亲子关系,并为孩子提供玩具、绘本等等的刺激。也就是说,我太希望标榜一下自己的“教养的力量”了。——我付出了那么多时间和心力,难道都不可以标榜一下吗?可是说到底,这何尝不是作为父母的一种自恋呢?
《教养的迷思》这本书虽然到了今天,也还是收到很多质疑的声音,但它还是有给我这位老母亲松了松绑,它至少提醒了我,作为父母对孩子的教养当然有用,可是它的有用是有限度的。父母是会给孩子一些影响的,但可能最终只是那些基本的是非观念和价值观。但是日后他其他的行为方式和态度,要看他有一群什么样的同伴。
曾经的我,没少反思自己的原生家庭不够好,于是执着于一个更高的标准去养育我的下一代,可是弗洛伊德的“什么都可以怪原生家庭”的魔咒,是不是也可以被打破一下呢——母亲和父亲的教养并非决定一个人一生的关键因素。他们还要在同龄人身上习得社会化,在群体认同的过程中形成人格。父母的助力,来自于基因遗传,以及是否提供经济基础和安定的成长环境。
归根结底,养孩子应该和性一样,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因为演化本身就是一个既有胡萝卜又有大棒的过程。大自然让我们愉快地去做她想让我们做的事情,如果为人父母是个苦差事的话,你认为黑猩猩会去做吗?父母意味着享受为人父母的快乐,如果你不觉得快乐,那说明你做得太过头了。作为母亲,为子女想得太远太多,太焦虑也实在是没有必要,因为有很多很多事情,不在你我的控制范围之内。
责任编辑:程娱
校对:张亮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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