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江晚报·小时新闻记者 章咪佳
单昊《松》 54x39cm 纸本丙烯 2020年
前几天杭州人保卫大树的行动,让全国人民体验到了“吃空”的精髓。
浙江日报的同事写了一则评论:“杭州人闹了一天。最后皆大欢喜。柳树种回去。上下都很开心。
这样的事情只会出现在杭州。其他城市是不会出现的。有的城市吃饱了没那么空。有的城市还没有吃饱,也没那么空。只有杭州。杭州人吃的就是西湖。所以吃饱没吃饱都很空。这在杭州有一个专门的词汇:吃空。”
如果你要问:树有什么好?这件事情有点抽象。
我想讲两棵树。都不是枣树。
一棵,是很多年都在我心里面的大树。美国作家文德琳·德拉安南(Wendelin Van Draanen)在小说《怦然心动》(Flipped)里描写的梧桐树:小镇的小山坡上,校车站所在的地方,有一株一百多岁的梧桐树。妈妈说:“那是耐力的象征。”
自从小学二年级那年,布莱斯·罗茨基( Bryce Loski)搬来这个小镇,小女孩朱莉·贝克(Juli Baker)就迷上他了。之后许多年,她总用“goo goo eyes”(含情脉脉的眼神)看着布莱斯。她说布莱斯也总是用“dazzling eyes ”(灿烂的眼神)看着她。
电影《怦然心动》里,朱莉的第一个goo goo eyes。这个词,英文比中文仅仅说成“含情脉脉”要更生动。goo单个词本意有(令人不舒服的)粘稠物质的意思,它好像更能够表达当时布莱斯看到的朱莉的眼神,那种难以脱身的感受。
因为小时候,布莱斯看朱莉的眼神是这样的。
布莱斯·罗茨基可不这么认为,他从第一眼看到朱莉就紧皱着眉头,叫她的热情吓到了。后来的这么多年,他最大的愿望是:“只求朱莉·贝克别来烦我。”但是什么都阻止不了她。
两个小孩,就这么你追我躲地长大起来。
朱莉的爸爸会画油画。朱莉喜欢看爸爸画画,因为爸爸一边画一边给她讲许多故事。
有一天,很意外地,爸爸问她:“你和布莱斯·罗茨基是怎么回事?”爸爸说因为朱莉时不时会说起布莱斯。
“我想是因为他的眼睛吧,或是他的笑容。”
“那他的人呢?”爸爸问。
“什么?”
“你得看全景才行啊。”
这是什么意思呢?爸爸给朱莉讲的是画,“画不只是各个部分的总和。牛本身是头牛,草地本身只是青草和花朵,透过林间的太阳也只是一道光,但你若将它们放到一起,那会出现奇迹。”
朱莉当时并不是很懂爸爸的话,直到五年级有一天,为了救布莱斯的风筝,她爬上了那棵梧桐树。
风筝落在很高的树杈上,朱莉从来没有爬过这么高的地方。她越爬越高,景色越来越令她感到吃惊,“我发现微风是如此清香,像阳光混着野草香。我忍不住深呼吸,肺里充满了我所不知道的甜美气息。”
从那一刻起,那个几乎到了树冠顶部的地方,成了朱莉的据点。
她老坐在枝丫上,可以在那里待几个小时,眺望着世界。“有时候,夕阳是紫粉红色的,有时候又是橘红色,燃烧着地平线上的云朵。”就在看夕阳的某一天,她想明白了爸爸说的话,“全部,不只是部分的总和。”
上中学的时候有一天清晨,朱莉爬上梧桐树去看日出,她心里正记着这一道道光线如何划破云海,想回去讲给爸爸听;突然,就听到底下传来噪音:梧桐树所在地皮的新主人要造房子,施工队准备把这棵大树砍了。
朱莉坚决不下树。她喊布莱斯和别的同学一起上来保卫大树,但他们乘着校车走了。
后来全镇人都赶来了。她依然待在树上不动。
爸爸爬上大树去,“宝贝,该下去了。”
“这里可以看到全世界。”
“再美的风景也不值得我女儿冒生命危险。朱莉安娜,到时候该下去了,时间到了。”
爬下树的朱莉哭了两周。她不再去等校车,每天骑车去上学时也会绕开那个地方,“那里曾有一棵世界上最壮观的梧桐树。”
有一天晚上,爸爸走进她的房间,“你还好吧?”
“它只是一棵树。”朱莉仍然十分沮丧。
“它不只是一棵树。”爸爸画了一棵梧桐树送给朱莉,“我从来不希望你忘记爬在那棵树上的感觉。”
朱莉每天早上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这棵大树,睡前最后看的也是它。“等我可以看着它不再哭泣,我才看到树以外的东西和在树上对我的意义。”
在朱莉失去大树的时间里,她看到的世界在发生变化:她终于不再喜欢布莱斯,因为他好像是一个“比部分的总和更少”的人。
另一棵树,在我的现实生活里,应该说是一群树,它们总是以群像出现:
浙江日报大院里,行道树是两溜香泡树。十年里,我们看着它们从小树变成大树,它们看着我们从小记者变成老记者。
香泡一年四季不秃头,不褪却绿色,春天开出散发清香的小白花,秋天结着幸福的黄果子。
我们对拥有香泡树的日子习以为常,以至于对它的爱熟视无睹。
直到有一天,大树给我鼓了一大股劲儿:
因为要报道诺贝尔奖,每年“十一”黄金周的大部分时间,我得用来看材料、写稿;假期里来上班,有时候心里难免悲怆。
那天傍晚正下着大雨,我一走进院子就注意到,大树下的草坪上有个物体正左摇右晃。
我近视眼,远远看以为是只小猫小狗,奔过去看:是一个巨大的香泡。伊晃得这样厉害,应该是刚刚掉下来。
哦!已经是初秋香泡陆续结果子的时间,我抬头看,香泡们正瞧着我:
有的两个果实肩并着肩挂在高处,像暗绿绣眼一样——这种鸟总喜欢两只紧紧地粘在一起观察世界;有的香泡身子就俯得很低,我一踮脚就可以跟它们握握手;还有的,喏,索性跑到地上来找我玩。
“暗绿绣眼”组合
虽然这个香泡给泥土、雨水和得脏兮兮的,我还是兴奋地把它抱上了楼,放在师父桌上,想着给他吃&香一香。
结果出了节日老先生回来上班,很嫌弃:“啊呀太占地方了,又不能吃。”
于是这只黑不溜丢的香泡,被我滚到地上去,当足球踢了好几天。懂香水的同事说,我踢得满办公室飘着“情柚独钟”(法国香水品牌Atelier Cologne·Pomelo Paradis)的味道。
那年写完诺奖后,我写了一个关于香泡的稿子。办公室全员出动,做了一组实验:香泡、文旦、柚子,各自散发什么香味,谁衣服穿得牢,谁味道好吃。
调研小报告
柚子(左一)、香泡(左二、三,右一)、文旦(右二)都是“柚”。三者同属于芸香科柑橘属,所以它们都是柚子,但属于不同种。
柚子的概念最大,这是芸香科柑橘属果实的总称,包含了蜜柚、香泡、文旦等果子。
我们常说的柚子,多指可以食用的蜜柚,果实成锥子形,个头较小,有白柚、红柚、金柚等分别,皮薄、味甜、果肉化口。
文旦,据说这个典雅的名字,由乾隆爷赐名。文旦的外形则最好区分,长得更椭圆扁平一些。这是在浙江比较常见的一种水果,个头较大,但果衣比较好剥,以肉质细致,柔软多汁,具有特殊香气和风味为特点
“杀”柚子“杀”到大楼新风系统里好像装满了霞多丽(源于法国勃根第地区的经典白葡萄酒,富含柑橘水果味)。
那天,最喜欢的科学家请我们几个朋友吃晚饭。我开心地穿了一条绿色的裙子,出奇高效地发完稿子准备去赴约;结果临时三刻,请客的人发烧病倒了,不知道是不是被我吓的。我只好哭着去食堂吃饭,眼泪串起来落进片儿川汤里,比面条挂得还长。
还好,我被香泡文旦柚子味儿酿了一下午,那碗Pomelo Paradis·片儿川,也很好吃。
它们也有“灿烂的眼睛”
只是我也没有想到,那天写的文章是我最后一次能够以我的职业,致敬大院里的这两列行道树——前几天,香泡树被移栽到院子的东南角散布。
不知道它们今年还会不会俯身、弯腰或者跑过来和我打招呼。等待。
今年移栽之前,香泡树还在一茬茬地开出热烈的白色花朵
但是今天晚上会有好的结局伴眠——《怦然心动》的故事并没有戛然而止:
当发现自己已经走出了朱莉的人生,布莱斯怅然若失。
怯懦的小男孩慢慢成熟起来,他开始理解外公为什么告诉他:“有的人是浅色的,有的人是缎色的,有的人是带着光泽的,但偶尔,你会发现彩虹色的人。这个时候,什么也比不过他(她)。”
布莱斯后来勇敢地向朱莉表达,他为什么扔掉朱莉送给他们家的鸡蛋,解释为什么在同学嘲讽朱莉家人的时候,他没有当场反驳。
他去刨朱莉家院子的地,那可是朱莉花了好多心血收拾的院落。
爸爸拉住了要冲出客厅去理论的朱莉。窗外,小男孩抱来一棵小树苗。是的,从叶子就能认出那是一棵梧桐树!
小男孩和小女孩和好了:goo goo eyes和dazzling eyes终于信息对称,见到了彼此。
台湾有一个树木医叫詹凤春,她在东京大学农学院读书的时候,把青春岁月都献给了学校里的一棵百年银杏树,她常常坐在树下和它聊天,“别人都去约会,我就一个人爬到树上去。圣诞节的时候树上会挂着满灯饰,从树叶间往外眺望特别美。它是我的精神导师,也是我的树木导师。我一直很感谢这棵树。”
是呀,它只是一棵树。它不只是一棵树。
所以亲爱的大树,请你们也要继续加油。
播客主理人
陈宇浩 钱江晚报·小时新闻记者,同时也是独立唱作人、词曲作者、不算太老男人乐队成员,代表作有《在高架上跳伞》《不息》等。
合作艺术家
单昊 宁波美术家协会副秘书长,单号艺术笔记主理人。毕业于中国美术学院油画系,代表作有《向上生长》系列,《纸片人》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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