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犯了初期控制通胀措施不力的错误之后，许多专家认为，英格兰银行可能会再次犯错，但这次的错误可能是反应过度。如果英格兰银行未来加息力度过大，也有可能因此犯下窒息英国经济、压垮英国房地产市场等更严重的错误

文 | 《财经》特约撰稿人 魏城 发自伦敦 编辑 | 郝洲
英格兰银行，这个执行英国货币政策的英国中央银行，平常只会因为加息、减息或重大货币政策讲话而登上英国媒体的新闻头条，但最近，它却因为这样一条新闻被英国公众所关注—— “英格兰银行总共有4263名雇员在2021-2022税务年度领取了奖金，占这家英国央行雇员的90%......”
奖励失败
根据英国《信息自由法》披露的数据显示，在2021-2022税务年度，英格兰银行总共发放了超过2332万英镑的奖金，高于2020-2021税务年度的奖金总额2208万英镑。 在4263名拿到奖金的员工中，34人领取了1.5万英镑至2万英镑的奖金；329人收到了1万英镑至1.5万英镑的奖金，1733人获得了5千英镑至1万英镑的奖金，奖金金额在5千英镑以下的人，则为2167人。 颇具讽刺性的是，这种“大撒钱”式的奖金，名字却是“工作表现奖励”。 截至2022年2月底，英格兰银行总共雇佣了4740人。在2021-2022税务年度拿到了“工作表现奖励”的人数，占该行所有雇员的90%。 英格兰银行在通胀高企之时给90%的员工发放奖金，重新点燃了一场争论：像央行这样的由金融服务业收费所资助的监管机构，是否应该在其员工自身工作表现受到社会各界质疑之时，仍然“大撒钱”，给他们发放奖金？ 今年早些时候，在引起社会争议之后，英国金融行为监管局放弃了自己的一项与英国央行类似的广发奖金的计划，转而采用了另外一项与绩效挂钩的新奖金计划。 央行在员工奖金上“大撒钱”的消息披露后，马上有人批评英格兰银行在通胀失控之时发放大笔“工作表现奖励”之举，其实是在“奖励失败”。 英国上议院议员、谢菲尔德大学会计学荣誉教授普雷姆·西卡说，只有工作表现出色，才应获得奖金，但没有证据表明英格兰银行在控制通胀方面表现出色，该行的表现甚至谈不上及格，所以，该行在员工奖金上“大撒钱”是毫无道理的。 英格兰银行原来给自己确定的通胀目标是2%以下，这一目标在2021年5月被突破，此后一路飙升：英国居民消费价格指数（CPI）2021年8月为3.2%，10月为4.2%，12月5.4%，2022年1月是5.5%，2月升至6.2%，3月为7%，4月一下子窜到9%，5月是9.1%，6月为9.4%，根据英格兰银行自己的预测，到了2022年10月，英国的CPI将攀升到13.3%，并在2023年中之前一直保持在10%以上。 这样的通胀控制成绩，说“不及格”都是客气的。 许多人批评说，英格兰银行最初低估了通货膨胀的发展势头，后来则没有采取足够有力的措施，来遏制通胀。 保守党的前财政部次长罗伯特·詹里克表示，英格兰银行在2021年错过了控制通胀的机会，当许多人都清楚地认识到通胀将会迅速升高并且长期存在时，央行却声称，通胀将是温和并短暂的。 詹里克说：“我们现在可能会进入一个新的通胀时代。英格兰银行2021年对付通胀的措施已经太少太晚，但如果它现在继续寻求大幅加息的应对之策，可能就会过犹不及。” 英国老百姓对英格兰银行的工作“成绩单”更是不以为然。 网民“John Smith2”在网上如此写道：“老实说，央行的人都是外行。街上随便找个人问问，对经济学的理解都比他们强。”
双重标准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英格兰银行行长贝利一方面多次建议英国的打工仔们不要提出加薪要求，另一方面却给自己的员工大发奖金。 2022年2月初，贝利在接受英国媒体采访时曾经说，他的目标是制止通胀与加薪预期一起螺旋式上升，所以希望民众暂时不要要求加薪，以帮助抗击通胀。 2022年5月，贝利再次呼吁高薪工人考虑其加薪要求，称工资强劲增长加剧了对通胀的担忧。 当时，贝利的建议受到了各方的强烈批评。批评者包括英国政府、工会和普通的打工仔。 英国首相约翰逊的发言人当时说，“为私营公司的战略方向或管理提建议”不是政府部门的职责。该发言人还表示，约翰逊希望英国的经济是一个高增长的经济，并希望人们的工资增加。 英国一个工会的负责人则表示，在目前生活成本增加的情况下，如果不能加薪，许多人也许不得不在吃饭和取暖之间做出选择。 英国的普通打工者则批评贝利漠视民生疾苦，他们认为，贝利的薪酬规模“让他远离了大多数员工所面临的压力”。 贝利是2020年3月担任英格兰银行行长的，在2022年2月结束的这一个税务年度中，贝利的薪酬总额将近60万英镑。 如今英格兰银行广发奖金的消息传出后，人们可能认为，英格兰银行这次行为的性质，已经不是工作不称职了，而是明显的“双重标准”：一方面给自己的员工慷慨发放奖金，另一方面却建议别人不要提出加薪要求。 而对于英国网民“Polnud”来说，这个问题的性质已经远远超过了“双重标准”。 “Polnud”在网上愤激地写道：“这就是腐败！因为就是这个贝利，他曾经让人们不要要求加薪！应该彻底废除这个机构，因为它失败了，我们不再需要它了！”
独立性成疑？
英格兰银行通常给人的感觉是严肃、神秘、公事公办、高高在上、没有任何色彩、似乎也没有什么丑闻，如果不是因为这条广发奖金的新闻，我甚至都不知道英格兰银行居然雇佣了这么多人。 英格兰银行是世界上最早成立的央行，是中央银行的鼻祖，它的发展和变化影响了中央银行的形态和职能，它的政策和职能则影响了英国、欧洲乃至世界的经济。 英格兰银行于1694年创办，初期主要为政府筹措战费，并因此而取得了货币发行权，1844年根据新银行法改组，分设发行部和银行部，后逐渐放弃商业银行业务，成为中央银行，1946年由工党政府收归国有，其主要职责包括发行货币、管理国债、同财政部和财政大臣协作，执行货币政策等。 英格兰银行自从1997年获得货币政策的运作独立性以来，其职责范围已经扩大，增加了维持金融稳定、监管银行和保险公司等职责。 但英格兰银行最主要的职责，如同其他央行一样，就是通过加息控制通货膨胀，通过降息刺激经济。 英格兰银行总行设于伦敦，职能机构分政策和市场、金融结构和监督、业务和服务三个部分，设15个局（部）。同时英格兰银行还在伯明翰、布里斯托、利兹、利物浦、曼彻斯特、南安普顿、纽卡斯尔及伦敦法院区设有八个分行。 尽管英格兰银行无法控制诸如新冠疫情、能源价格飙升、供应链中断、俄乌冲突等推高通胀的因素，但它对通胀势头和持续时间的误判以及它对通胀的应对措施，一直受到各方广泛的批评。 英格兰银行在过长的时间里一直维持着过于宽松的货币政策，甚至就在许多专家警告廉价货币正在助长通胀之时，英格兰银行仍然长时期把利率维持在0.1%的低位。 随着后来通胀一路走高，英国陷入了生活成本危机，如今是英国人数众多的低收入阶层承受了英格兰银行利率政策失误的最大代价。 更为令人忧虑的是，在犯了初期控制通胀措施不力的错误之后，许多专家认为，英格兰银行可能会再次犯错，但这次的错误可能是反应过度。 英国央行曾经严重低估了通胀的势头，预测通胀将在达到5%之后见顶下滑，如今，仿佛为了补偿过去预测过于谨慎的错误，它又对英国经济和通胀前景做出了最悲观的预测，尽管有迹象表明，美国的通胀势头开始放缓。 如果英格兰银行未来加息力度过大，也有可能因此犯下窒息英国经济、压垮英国房地产市场等更严重的错误。 正是因为央行这些已经铸成的错误或可能铸成的潜在错误，如今，在英国的政治生活和媒体舆论中，英格兰银行的独立性，仿佛不再是某种至高无上、不容置疑的东西了。 例如，目前在竞逐保守党领袖和英国首相的赛跑中领先的英国外交大臣特拉斯，就曾经表示，她想根据不断飙升的通货膨胀来重新评估英格兰银行的权力，包括它加息或降息的自由。 虽然贝利为央行的独立性进行了辩护，但据报道，贝利曾经对英国现在的财政大臣扎哈维说，他对重新评估英格兰银行权力一事“持开放态度”。 而对于特拉斯打算干预央行运作独立性的威胁，英国各界的评论也不再是一边倒的反对之声了。 例如，在英格兰银行广发奖金的消息传出后，英国时评家哈维·琼斯撰文，便如此写道—— “就我个人而言，我当然不希望英国政府再次干预央行确定利率的决策。但除非英格兰银行不再犯下大错，否则它面临的来自政府的压力将会增加，至少英格兰银行奖励自己失败的奖金政策，肯定不会在民众中为它赢得任何同情。”
（作者曾在英国多家知名媒体担任资深记者、编辑。作者微信公众号：魏城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