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这些观点,你认同几个?
- 能够让位于友情的爱情,那一定不是真爱;
- 只有带有浪漫意味的关系才能称为“亲密关系”;
- 如果不愿意为了爱情放弃事业,是因为还不够爱;
- 爱情注定是将两人锁定在一起的最亲密的一种感情,与其他感情不能相提并论;
- 一段爱情如果不能走向婚姻,便是失败的;
- 最美好的爱情就是和对的人一起相伴终生,至死不渝;
- ……
这些在生活中十分普遍的想法,都属于社会对于爱情的理解范式。这些范式规定了爱情应该有的模样,并且往往认定它们是适合所有人的。
如果以上的观点有一条或几条引起了你的反对甚至反感,那你大概体会过这些范式对个人生活可能带来的压力。
这些压力可能来自朋友、父母、亲戚、或者生活的环境,让没有爱情的人感到自己“inferior”(比不上/低人一等)。
当然,如果你认同以上全部的观点,也可能会产生疑问:难道这些观点有什么问题吗?爱情不就应该是这样吗?
不着急,今天这篇文章并不是在驳斥任何一个人关于爱情的看法。不过,我们今天确实想讨论,除了社会普遍认同的上述爱情观点,关于爱情的一些其他声音,一直因为这套理解范式而被忽略。
对爱情的过度神话,其实无意识中压迫了我们每一个人。来看今天的观点:
对爱情的神圣化,
赋予了爱情一种“霸权”
爱情,尤其是异性恋之间的爱情,在美国莱斯大学哲学教授Elizabeth Brake (2011) 的眼里,是具有某种“霸权”的。
她认为,社会有一套
“爱情至上范本”(Amatonormativity)。爱情是浪漫的、排他的、长久的,并且高于其他所有感情的关系。这套范本同时相信,人们拥有这样的爱情会生活得更幸福,并且大家都在追求这样的爱情。
爱情范本渗透在我们生活中的每个角落。它可能体现在人们关于爱情的观念中,比如,我们往往默认和恋人走向婚姻并相伴终生,但很少想象和挚友或兄弟姐妹相伴终生;没有恋人的陪伴会被认为是孤独的,甚至可悲的;我们也更能接受为了爱情牺牲友情,而非为了友情牺牲爱情。
除此之外,这套范本也引导了我们日常生活中与人交往时谈到相关话题的态度——
1. 默认人人都会对谈恋爱感兴趣
2. 默认恋人关系比友谊关系更亲密
3. 默认不结婚的恋爱有问题
这些对话背后都体现了爱情范本关于爱情的假设:
爱情的重要性和亲密程度高于其他任何关系,且爱情与婚姻是我们人生轨迹里的“规范”,人人都必须服从。
日常用语也早已暗含了这些预设——
用“伴侣”特指恋人,即便有时候给我们带来长久陪伴的可能是朋友、兄弟姐妹、甚至宠物;
“亲密关系”特指爱情/婚姻,其他重要的人际关系再亲密,也很少被称作“亲密关系;
一个人和朋友再亲密,如果没有恋人,也是“单身”;
……
看到这些,可能有人觉得这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不过是习惯用语而已,不过是大家都习惯了一种主流的关于爱情的理解而已,又没人拿刀逼着别人非得这么理解爱情,有什么关系呢?为何称之为“霸权”呢?
社会的爱情至上范本,霸道在哪里?
Brake认为,
当社会的爱情范本将爱情置于所有关系之上时,人们会因此失去了对于其他关系/生活模式的想象。
选择和最好的朋友结伴度过一生,而不去选择婚姻,一定不能幸福吗?
“大龄剩女”哪怕是主动选择的单身,也要承受他人或批判或同情的目光吗?
我们也很难想象选择一辈子停留在原生家庭里,和手足兄弟姐妹相伴一生。
当我们让其他关系为爱情让位时,我们便也限制了其他关系的潜力——
我们难以知道相伴终生的友情是什么样的,难以想象一个人生活怎么会比拥有爱情更好,因为这些叙事在我们的文化中是缺失的(Larosn, 2017)。
牺牲其他关系的潜力的同时,爱情范本也并不见得会让爱情变得更好。对爱情的神圣化,有时会反噬我们对爱情的认知。
在爱情中,我们强调寻找最终发生婚姻的“另一半”。这里隐含的假设是,
在没有找到伴侣之前,我们遇到的都是错的人。这令很多人在无法明确通往婚姻的关系中,感到焦虑不安、认为自己在付出机会成本。
此外对爱情的神话,也抬高了我们对于爱情的期望,认为理想中的伴侣应该是一个总是能满足我们需求的人(Brown, 2017)。
但真实爱情就如同生活一样,是断裂的、不延续的,哪怕是好的爱情里也包含着大量彼此厌恶、痛恨的瞬间——这个社会的爱情神话没有帮我们做好面对这些时刻的准备。
现实却是,我们很难真的找到满足这种期望的人。朋友、亲人可能都比恋人更加了解我们的某一部分。过高的期望在爱情中太容易失落,也太容易激起我们对恋人的沮丧和不满。
难的不是爱情,而是符合范本的爱情。
“爱情至上范本”的背后,
其实是另一种更为普遍的霸权
前文提到,“爱情至上范本”往往关注的是异性间的爱情。在这套范本中,不仅友情亲情等其他关系是缺位的,性少数群体的关系模式也是缺位的。Brake指出,
“爱情至上范本”其实是社会异性恋本位(heteronormativity)的一种延伸。
异性恋本位将异性恋间的浪漫关系视为爱情的规范,并习惯赋予男性与女性固定明确且对立的角色。异性恋本位也对男性和女性的爱情有不同的模板——比如,我们劝男性进入婚姻时往往说“你需要有人照顾自己”,而对女性则更倾向于说“你需要有人可以依赖”。
巴特勒在《性别麻烦》中指出,社会把二元性别建构为
“前话语”,建构为一种不需要论证的天然事实,本质是为了保证社会的异性恋本位,从而延续社会人口的再生产。因此,看似天经地义的男女异性恋故事,其实只是社会为了保证其运转的一种制度。
受异性恋本位的影响,我们从小就被教导如何与异性保持距离,相处,交往,默认浪漫情愫和性吸引只会在异性之间发生,而同性之间只会产生友情。
这种教育的过程也在无形之中巩固了爱情至上的范本,并影响着非异性恋群体对于自身关系的理解。比如,同性间的爱情往往伴随着男女性别角色的分配,0(bottom)通常代指关系中的女性形象,1(top)则象征着关系中的男性形象。
似乎不把关系中的双方或多方代入到男女的性别角色里,就无法有爱情的成立,人们也将不知道如何在关系中行动和生活。
我们该怎么从这种亲密范式的框架中跳出来?
我们写这篇文章,并不是想批判亲密范式霸权是错误的,我们更多的是想让大家了解到:
作为社会中的个体,我们的意识和认知有时也并不是先验、自然地存在于大脑中,而更多是
一种社会文化和话语的建构。
亲密范式霸权正是这样一种社会建构。除了宏大的界定爱情地位的话语之外,还有许多细节化的行为准则与之配套——我们都会在身边和网络上看到人们对他人爱情中行为的评价,“xxx的行为就说明ta不爱你”,这些更加细节的规范,进一步让人们失去自己去感受和发展爱情的自由,被社会话语束缚。
当爱情的霸权地位被话语塑造之后,社会进一步制度化(institutionalization)婚姻,婚姻和财产分配、子女上学、医疗服务等制度紧密结合在一起,变成社会认可的一种合法关系。
有了这样一套标准之后,生活在其中的人会不假思索地按照这个“惯性思维”生活,忽略了其他的声音和可能性。而无法符合这种标准的人,则生活在来自自我和他人的怀疑和批判中;或者感到自己相比于符合标准的其他人,欠缺了某种幸福的可能。
如果你发现自己并不认同爱情至上的价值观,或者觉得“为什么我们对关系的理解一定要服从社会的既定标准”,那么恭喜你,你可以开始试着跳脱出这个框架。
当我们觉察到社会文化中普遍存在这样一种对亲密关系的共同假设之后,我们就已经走在了对抗这种假设的路上。而这种对抗的目的,最终是让生活在社会里的每个人都更加自由——当幸福的可能性变得更加丰富,人们实现幸福的概率也会相应提升。
心理学家Tartakovsky(2018)说,比起“哪个选择更好”这个问题,“我是怎么想的”这个问题更为重要。觉察自己对生活的真实需求,依托于自己所面临的现实状况,主动赋予更多元的关系以可能性。谁说和自己最好的朋友相伴度过一生,不是一种幸福呢?
希望大家勇敢探索那些真正值得你享受的东西。
References:
Brake, E. (2011).
Minimizing marriage: Marriage, morality, and the law.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Brown, S. (2017).
Romance is not universal, nor is it necessary. Wear Your Voice.
Calhoun, C. (2002).
Feminism, the family, and the politics of the closet: Lesbian and gay displacement.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on Demand.
Dreyer, Y. (2007). Hegemony and the internalisation of homophobia caused by heteronormativity.
HTS Teologiese Studies/Theological Studies, 63(1), 1-18.
Larson, V. (2017).
Marriage Marriage should not come with any social benefits or privileges. Ae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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