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1年,捷克作家卡雷尔·恰佩克发表了科幻剧目《罗素姆的万能机器人》,首次创造了“robot”(机器人)一词,这个词源自捷克语“rab”(奴隶)。在话剧结尾,机器人奋起反抗,统领地球,最终毁灭了创造它们的人类。如今,“机器人”已成为全世界流行的日常概念,为无数故事、电影、电视节目、游戏和发明创造提供了灵感。
上图:《生而服从:机器人故障指南》(美)乔纳森·斯特拉罕 编新星出版社
在“机器人”一词正式诞生100年之际,科幻短篇小说集《生而服从:机器人故障指南》出版了,它收录了15篇颇具代表性的作品,全都来自当代科幻界的前沿作家,从久负盛名的彼得·沃茨、彼得·F.汉密尔顿、伊恩·R.麦克劳德,到新起之秀刘宇坤、安娜莉·内维茨、布鲁克·博兰德,小说集从多种维度展现了人类对机器、人工智能、算法的构想,对人机关系展开了大胆的想象,也探索了机器人与人类社会可能拥有的共同未来。
机器人不是人类的木偶
我们总是好奇,宇宙间是否有着另一个平行的“自己”,比如外星人是否存在、地球上可以出现与我们类似的生命体。为什么会这样呢?乔纳森·斯特拉罕是一位曾获雨果奖提名的编辑,作为《生而服从:机器人故障指南》的编者,他在前言中给出了浪漫而忧伤的答案:“我想可能是因我们害怕自己是宇宙中孤独的存在吧……我们努力在星际间寻找其他智慧,努力在这颗星球上寻找其他生命——如果我们找不到,那我们就自己造一个。”如今,大到星际探索,小到日常生活,由人工制造出来的“生命”已经无处不在。
然而不论在什么时间、基于何种需求,我们制造机器人的目的都是服务人类,他们提供了劳动和陪伴,协助我们拓展人类文明的潜力。与此同时,人类对这些智能生命的态度却始终五味杂陈,仿佛他们是帮手也是威胁,拯救人类的同时也可能毁灭人类。纵观科幻小说史,这种隐忧贯穿始终,因为机器人从诞生起便被赋予了与其创造者相似的“人性”,经历了自我的觉醒。《生而服从》一书的各个故事从各个角度无一例外地描绘了这一核心议题。
维娜·杰敏·普拉萨德是一位来自新加坡的作家,多次提名幸运奖、雨果奖、惊奇奖等奖项。在《工作机器人指南》中,维娜笔下的两位机器人在工作上是导师与学生的关系。他们妙语连珠,对工作大加抱怨,还考虑用劳动法维权;他们内心柔软,喜欢可爱狗狗,热衷交流美食。这两个有趣的机器劳动者就与人类工作者几乎没有区别,他们了解自己面对的一切,互相慰藉和支持,建立了温暖的情感纽带。布鲁克·博兰德的作品曾获星云奖、轨迹奖等,她的《极端化术语表》也展现了机器人自我认知的建立过程。饥肠辘辘却没有食物果腹的机器人莱恩对自己的身体状态感到既困惑又愤怒,因为人类认为她并不需要食物。偶然遇到另一个同类后,后者为莱恩烹饪食物,指引她找到问题的答案。莱恩最终坚定了自己的身份认同,发展出独立思考的能力,也埋下了对人类怨气的种子。
萨阿德·Z·侯赛因的《无尽》以泰国素万那普机场为主角,这个人工智能机场就同北海道、吉隆坡等其他机场同类一样,辛苦地为人类工作。当他得知自己面临着被改造、被羞辱的“命运”时,策划了对人类和其他人工智能体的报复计划。而在安娜莉·内维茨的《翻译》中,主人公甚至不是机器或人工智能,而是更为抽象的算法。故事中的联合国正式承认了人工智能具有某种人格,算法也获得了“人权”,担任翻译和学术性的角色,但她有着自己的想法,唯一想对人类说的话不过一句“让我一个人静静”。
艺术家索菲亚·萨玛特的作品曾获惊奇奖、英国奇幻奖、世界奇幻奖等,其《机器人童话集》在一个设计师梦幻的声音中开场,为了让即将降生的机器人拥有独特的个性,叙述者对一系列耳熟能详的经典童话故事(如《睡美人》《快乐王子》《匹诺曹》《暴风雨》等)进行了改写,使机器人在人类的故事中获得了归属感。作为文艺结晶,故事的书写和讲述一向属于有话语权的主体,“因为故事是最高雅、最高效的程序”,人类新生儿可以从故事中做选择,而“选择正是自我意识的基石”。但拥有了自我意识的机器人显然也意识到,在他们生活的地方,故事是独属于人类的,没有适合机器人的故事,即使这样的故事真的存在,也只是关于“为了变成人类的挣扎”。这篇用文学素材写就的科幻小说,展现了机器人对成为“生命体”的渴望、挣扎和对自我身份的有意识建构。
这些故事让我们意识到,人类创造机器人本是为了实现自己的目的,但机器人并不完全是工具般的角色。或许有一天,不论机器人、人工智能还是算法都有着近似于人的灵性,其诞生与自我意识的觉醒相伴而行,他们也并非人类随意操控的“木偶”。机器人生成了独立的思想和情感,更重要的是,他们发展了自己专属的社群和文化,甚至,乐于彼此交流、互相学习。
与此同时,机器的“拟人化”在某种程度上与人类的“机器化”如同一个硬币的两面。这本科幻短篇集不仅展示了机器的觉醒会对人类世界带来的潜在影响,也体现了人类对自己在繁忙日程中“近机器化”的反讽——或许人类害怕自己也终将成为“机器”。各个故事中的机器人几乎都是工作者的角色,生存状态呈现出与人类极大的相似性。他们受工时和规则的严格约束,谈论的是再自然不过的人类日常事务,若非作者刻意点出身份,读者或许很难通过叙述中意识到他们实则是智能机器。就像在《赤字的明暗处理中》,学生斯图尔特得到的生日礼物正是一个用来代替自己生产力的机器人。“只有机器人需要工作。”与其说这是来自机器人的抱怨,倒不如说更像是科幻作家对人类生存状态的自嘲。
人机关系的多种想象
上图:《生而服从》中收入美籍华裔科幻作家刘宇昆作品《偶像》,他也是刘慈欣《三体》的英文译者。
因为孤独,人类希望创造出自己的复制品,但又对与它们共生的未来怀有隐忧。正像乔纳森·斯特拉罕所说:“机器人被制造出来后或与人类协作或与人类对抗。”从200多年前玛丽·雪莱笔下的弗兰肯斯坦,到卡雷尔·恰佩克的戏剧中那些最终推翻了人类统治的机器人奴隶,机器人与人类的互动关系始终是备受瞩目的议题。这种人造生命会遵从人类吗?会成就我们还是毁灭我们?他们究竟对人类抱着怎样的情感和态度?
阿拉斯泰尔·雷诺兹曾在荷兰的欧洲空间局担任了12年的科学家,这段经历为他带来了创作灵感。在《精美表演》中,一艘宇宙飞船载着五万名乘客穿越星际,但设备的致命缺陷却导致了大部分乘客的死亡。飞船上的服务机器人群体对人类的情感都是负面的,充满不信任、愤恨、恐惧和冷漠。为了保护自我,他们决定互相配合,在幸存的乘客们苏醒后演好一场天衣无缝的戏。过程中,机器人与人类的支配关系发生了反转,机器人不仅脱离了人类设定的程序,更试图掌控人类的行为模式。他们模仿人类,以此瞒过幸存的乘客——“很明显,他们必须要做得更好,而不只是操纵人类这么简单。”这个故事展示了当人机关系的游戏规则被打破、机器人占据“统治”地位时,他们是如何反攻人类的。
莎拉·平斯克尔的作品曾经荣获星云奖、斯特金奖,他创作的《更大的鱼》则描绘了一出机器人对人类发起的“谋杀”,也呈现了机器人对人类更宏大而复杂的感情。阿西莫夫曾在《我,机器人》提出大名鼎鼎的“机器人三大定律”: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类个体,或者目睹人类个体将遭受危险而袖手不管;机器人必须服从人给予它的命令,当该命令与第一定律冲突时例外;机器人在不违反第一、第二定律的情况下要尽可能保护自己的生存。而《更大的鱼》则对“机器人三大定律”进行了辩证的重新阐释。身价不菲的水源大亨领导着独霸一方的家族,却蹊跷地在浴缸中触电身亡,调查员受雇前来破案,虽然深知“只要事关这个家族,就不会有公正存在”,但他也逐渐发现了令人震惊的案件真相——“凶手”竟是家中的全体机器人,他们联手合作,在缄默中除掉了为人类带来威胁的主人。从表面看,这是机器人毁灭人类的故事,但事实上,这展现了机器人对人类的忠诚和爱,他们自发地维护正义,清除了危害人类大群体的有害个体。他们的态度就与《机器人童话集》中快乐王子之口所表的类似:“人类当然没有价值,因为真正的人类是无价的。”
朱中宜的作品曾获2014年雨果奖最佳短篇小说,在《与死神共舞》中,主人公是个在仓库辛苦工作的机器人,但他最喜欢的事是滑冰,会在闲暇时为年轻人们担任《浪漫探戈》的陪练。然而因为机体太过破旧,他的电量正近乎无可挽回地慢慢耗尽,这让负责修理的人类机械师查理无比忧虑。故事中,机器人的情感充满了浪漫与温度,最大的梦想就是和查理共舞一曲《浪漫探戈》。故事最后,两者在冰场上忘我地相拥舞蹈,仿佛整个世界都已消失。获得了人性与情感的机器人变得温情脉脉,对人类伙伴深情款款,这段跨越人机关系让人读来感动、点燃希望。
“天快黑了,我快没电了。”曾经的“机遇号”探测器在即将电量耗尽时留下了这样伤感的“遗言”,仿佛它是一位人类的朋友,从遥远的星球发来最后的话。人类对机器拟人化的同时,也寄予了对自身发展的某种期待。机器人革命会对未来的人类社会造成怎样的影响,两者的共存会是什么样的状态?《生而服从:机器人故障指南》提出的多种可能或许会带来启发。
(原标题:人类与机器人的浪漫探戈)
来源:北京晚报
作者:巴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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