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冷研作者团队-明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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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如果要说在两百多年的明朝历史里,哪个地区最具戏剧性,那绝对要数明朝东北地区的核心、和蒙古、女真人物理交流的前线、万历朝鲜之役中明军vip、明—后金/清战争主战场的——辽东都司。但这个明朝经营两百多年的辽东都司,为何没有像清末民初的东北一样,迎来一场轰轰烈烈的东北大开发,而是最后以尽丧后金之手这样黯淡收场呢?
▲东营的明代盖州城门
在谈明代辽东的历史前,同样要先了解基础知识。虽然辽东地区的存在感一直爆棚,但是辽东地区在行政单位方面,并非是作为一个独立省份,而是归属在山东承宣布政使司之下。
而且就像我们之前讲过的大宁都司一样,辽东都司治下的城市,除了辽阳曾在洪武年间短暂的设置府县外,辽东都司的各个城市都是属于军事编制的“卫”。因此可以说,明代的整个辽东地区,只能算是依附在山东之下的一片军管区域。
▲辽东都司辖区
辽东地区之所以在明代行政区划上这么没有排面,倒并非是因为这一地区不受重视,相反,明朝认为辽东都司 “辽亡则京师未得安枕卧也”,甚至“故其离合,实关乎中国之盛衰焉”。
但是另一个简单,却又容易被忽视的问题是,一个地区的重要程度,和这个地区的经济条件和社会发展并没有直接关系。明朝之所以选择设立辽东都司,来管理辽东和辽西,正是出于在资源有限的情况下,能够尽可能将资源优先于军事的举措。
▲辽东被明朝视为保护首都的战略要地
深挖明朝辽东都司的根源问题,其实可以归结为两点,那就是辽东都司的农业和人口。首先说农业的问题,虽然现在的东北已经成为了中国的重要农业产地。但是在明代,受制于当时辽东都司辖区的气候和地理条件,可并不适合于农业生产,甚至仅靠当地都无法实现自给自足。
▲明代农业生产
比如今天作为东北水稻重要产地的辽河平原,在明代受限于技术和人口,绝大多数地区不仅没有被开发为农田,甚至还是当时将辽东都司辖区分割为辽西和辽东的辽泽。
不过明代的这个辽泽并非是大型湖泊,而是“地下多水患……四望无烟,惟芦苇萧萧耳”,类似于红军过草地时所经过的草甸沼泽。这一地区不仅需要进行大规模排水作业,而且大量死水还会成为滋生蚊虫的温床。
▲草甸沼泽
刨除辽河平原,明代辽东地区的平原农业,主要集中在距离河北地区更近,且易于开发的辽西走廊、辽河平原和丘陵之间的过渡地带和辽东的丘陵地区。正如之前多篇文章所说,明代的卫所兵制,本身对农耕经济的极强绑定,这使得明代辽东都司的卫所,主要也都集中在这些地区。
而位于辽东和辽西之间的辽泽地区,虽然在维系辽东地区稳定方面有着极为重要的战略意义,但是明朝却难以在当地进行军队屯田,更不用说建立卫所。
▲广宁前屯卫城北城墙上帝庙墩台遗址
不过耕种用地的拮据,还只是明朝在辽东都司面对的农业问题之一,另一个更大的问题便是气候。受制于明代气候,当时辽东地区的各类农产品的种类和产量,都远不足以满足辽东都司的需求。
尤其是作为明代纺织品主要原料的棉花,因气候和棉花种植技术的原因,在明代的辽东都司辖区内无法完成自产。因而当地的除了粮食外,布匹、棉花一类物资,都严重依赖山东登州地区,与辽东地区的登辽海道来进行补给。
▲明代棉布
辽东地区在物资方面的缺口,可以参考洪武末年的一些记录,比如粮食方面,洪武十八年时的运输量就达到 “海运粮米七十五万二千二百馀石往辽东”。而棉花方面运输量就更为夸张,洪武二十一年, “运绵布一百三十四万疋绵花、五十六万斤赴辽东给赐军士”。
在这种强依赖的情况下,辽东都司的人口增长和经济发展,实际上都需要明朝对辽东进行财政放血,而且还非常容易受到气候和倭寇、海盗的袭扰。因此相比于明朝内地的省份,战事频繁的辽东都司,辖区的经济根基要远远脆弱得多。
▲蓬莱登州水城出水的沙船
如果说辽东都司的农业问题还颇为隐晦,那么辽东都司的人口问题就更加直观,同时也更加复杂。首先在人口数量上,在明朝接手辽东地区,建立辽东都司时,就和中原地区的许多省份一样,当地都有因战乱破坏和人口逃亡造成的严重人口流失。
然而与内地不同的是,此时的辽东地区虽然也有一定数量的汉族军户,但是数量更多的,是在金、元两代再次繁衍生息的女真和高丽军户。因此对于辽东都司的人口问题,明朝给出的解决方法非常简单,即在原有的“高丽女直等夷之土著者不易其处”的情况下,从内地“始徙江淮齐鲁之民居之”。
▲万历年间的名将李如松,就是明初时期辽东高丽军户后裔
不过一个尴尬的问题是,明朝卫所军制的老大难问题——军户逃亡,同样在辽东都司出现。虽然辽东都司辖区在农业生产方面,条件要好于之前讲过的奴儿干都司和大宁都司,但相对于内地而言,明代的辽东都司,尤其是辽泽以东的辽东依然算得上是一片“苦寒”之地。
因而对于从内地被迁移到辽东的军户和百姓而言,这里自然不是什么能安居乐业的地方。因此从明初开始,辽东都司治下军民向内地逃亡的现象就屡屡出现。到了嘉靖年间,随着登辽海道因为倭寇和海盗的侵扰而关闭,辽东百姓的逃亡也迎来了一个高潮。
▲辽宁的明代卫所遗址
当然,明朝面对辽东都司的人口流失问题,也并非是袖手旁观。比如在嘉靖年间,开始对辽东都司的行政进行改革,扩大文官职权,以此改变过去粗放的武官治理。同时明朝政府就对辽东百姓进入关内进行了严格限制,但这些做法,却没有真正扭转辽东都司的人口流失。
既然无法维持辽东本地人口的自然增长,那么从外部向辽东输送人口是否可行呢?答案是的确可行,而且明朝也确实是这么做的。不过这个外部,却并非是明朝内地,而是吸收外部的蒙古、女真以及朝鲜人,来填充辽东的人力缺口。
▲明代蒙古人
虽然今天一说明清的人口,大家往往都会有一种“人满为患”的印象,但如果将这个词放在明代北方,这却多少有点不合适。实际上在明代由于自然气候和社会经济等一系列问题,明代的北方人口,不仅没有达到当时农业生产的饱和,甚至到明代中后期,作为北方人口大省的山东地区,依然存在一定量未被开垦的适耕土地。
因而除非动用国家力量,像明初一样强行在内地征调人口前往辽东,否则单纯依靠辽东的自然和社会环境,吸引内地的百姓自愿前往辽东,这多少都有点想象力丰富。
▲辽东和蒙古、女真之间频繁的战争,足以劝退明朝内地百姓入辽
在说完辽东都司支柱的农业和人口问题后,就要说另一个重要的问题,那就是辽东都司和蒙古、女真人之间的关系。可能与许多历史爱好者们的印象不同的是,辽东都司与蒙古、女真之间,并不是简单的敌对关系。
如前文所讲,辽东都司辖区长期存在人口匮乏的情况,加之明初为了削弱北元对东北地区的影响,因此从洪武年间开始,明朝就开始招抚蒙古和女真部落前往辽东定居。比如在东宁卫就有“以辽阳高丽、女直来归官民,每五丁以一丁编为军,立东宁、南京、海洋、草河、女直五千户所分隶焉”。
▲明朝的蒙古士绅
当然,如果只从人口比例来看,辽东都司的各族比例还是“华人十七,高丽、土著、归附女直野人十三”,汉族占据更大的比例。不过明朝的汉族军户和百姓,并不是均匀的平铺在辽东都司辖区,而是更多的集中在农业条件相对更好的辽西地区。
而在辽泽以东,民族的比例则是“海州、辽东等处,人半是中国,半是我国(朝鲜),半是女真”。所以如果要勾勒出一副辽东都司治下的民族分布图,辽泽以东的辽西,主要是汉人和归顺的蒙古人,而辽泽以东的辽东地区,则是由汉族、汉化的女真和高丽人、归附的女真人、迁入明朝的朝鲜人组成。
▲明代女真人
不过这里就有了一个新问题,为何被明朝人嫌弃的辽东地区,会吸引来如此之多的蒙古人、女真以及朝鲜人呢?这就要当时辽东都司辖区周围的地区说起。
实际上就像大宁都司一样,在洪武二十一年,纳哈出归附明朝后,辽东都司的西面不仅有大宁都司作为和北元势力之间的缓冲,当时的海西和建州女真的生活区域,也并非紧贴明朝实际控制的疆界,而是存在包括船厂(今吉林市)在内,一系列由明朝实际控制的缓冲地区。
▲女真人
正所谓“距离产生美”,双方之间的缓冲带,一定程度上避免了明朝和女真各部之间发生大规模的直接冲突。更重要的是,当时的女真人还面对蒙古诸部东进和李氏朝鲜北扩的军事威胁。因此在客观上,也需要明朝的力量来为自己提供安全。
因而一直到宣德年间,明朝和女真之间都维持着蜜月期。明朝会乐意接纳大量女真部众归附,从而填充辽东都司的人口也就不意外了。
▲明成祖朱棣的一个岳丈就是建州卫指挥使阿哈出/李思诚
但到了正统年间,两件事却为明朝和女真人之间埋下了裂痕。第一件事,就是之前在奴儿干都司讲过的,卫拉特人东扩,对朵颜三卫和海西、野人女真大开杀戒。
这场战争不仅让女真人过去对明朝的崇拜心理消失,同时也推动了民族迁徙的多米诺骨牌。包括朵颜三卫在内,大量蒙古人为了躲避卫拉特人,而向东进入到女真生活的区域,这迫使女真人开始向东南方向迁徙。
▲明朝历史绕不开的人物——也先
而在东边,也是在正统年间,由于李朝不断的北扩政策,原来生活在鸭绿江上游和图们江的女真各部,也被迫放弃故地内迁。在两个方向的挤压下,原来生活在广大东北亚土地上的海西和建州女真人,被挤压到了紧贴明朝辽东都司东边相对狭小的区域。
对于过去长期依靠渔猎为生的女真人而言,生存空间被挤压所带来的猎场丧失,直接导致过去的生活模式开始难以为继,这迫使女真人开始更多依赖土地利用率更高的农耕,这也就开启了女真诸部如何走向后金统一的历史。
▲明代为防范南下女真人修建的边墙遗址
女真各部虽然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依然承认明朝为宗主国,但双方之间的关系已经变得相当复杂。女真出于对奴隶的需求,不断劫掠辽东都司,导致当地双方之间关系紧张,但同时女真各部又对辽东马市产生了相当大的依赖。
更重要的是,辽东地区的百姓,和女真之间实际上也并非是简单的掠夺和被掠夺者,双方不仅有着密切的贸易往来。由于许多辽东百姓本身也是女真人,因此他们和建州和海西的女真人之间,往往存在着血缘和文化上的联系。
比如像我们今天比较熟悉的佟养性所属的辽东佟氏,这一家族就依托自身的女真人属性,成为游弋辽东和建州之间的富商豪族。
▲康熙帝玄烨的生母佟佳氏,其祖先就是定居辽东的女真人
而从辽东都司的角度来说,接纳女真部落归附也是一笔划算的买卖。一方面这些女真部众可以直接成为辽东都司新的兵源,女真人的归附,也会造成建州和海西的人口流失,削弱当地的女真人势力。
不过当然,接纳女真人归附,也并非没有负面影响。哪怕是对辽东地区的女真定居民,来自社会发展相对落后的建州、海西女真,对于他们而言依然是“至收降夷而杂处民庐,令其淫污妻女,侵夺饮食,辽人为愈恨”。
而且像辽东佟氏这样,保持着双面身份的女真豪族,他们在明朝强势时可以是明朝对建州、海西的情报来源。而在女真人强势时,也会极为顺滑地成为隐藏在明朝内部的定时炸弹。
▲明军一直有大量使用归附外族人的传统
受限于篇幅,辽东都司与蒙古和朝鲜,以及辽东都司本身如何趋于崩溃的故事,只能以后再说。辽东都司二百多年的历史,虽然远不像后来明清战争那样波澜壮阔,但是如果不真正理解明代辽东的变迁,那么对明清战争的理解,也就只能停留在简单的王侯将相身上。虽说王侯将相也是一种理解历史的方式,但如果只有王侯将相,那历史未免就有些太过枯燥了。
参考资料
《明代辽东边疆研究》张士尊
《明代东北》李建才
《明季辽事丛刊》罗振玉
《明代漠南历史蒙古研究》达力扎布
《明代海西女真研究》张雅婧
《明代前期蒙古与女真关系述略》白翠琴
《明代登辽海道的兴废与辽东边疆经略》陈晓珊
《边地视野下的辽东女真》奇文瑛
《明清之际辽东佟氏先世考辩》杨海瑛
《军粮供需与明清辽东战争(1618-1642)》朱鸿
《也论“辽土”与“辽人”》·张士尊
《明代的辽东边政与边疆社会——以明与建州女真的关系为中心》魏清彩
《明代辽东总兵研究》张景波
《明代辽东中层行政管理区划的形成——以辽东苑马寺卿兼职兵备事为线索》陈晓珊
《明代辽东马市探析》·李良红
《辽东志》任洛
《全辽志》李辅
《三朝辽事实录》王在晋
《皇明四夷考》郑晓
《漂海录》崔溥
《李朝实录》
《明实录》
《明史》
《清史稿》
《清实录》
《满文老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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